归座后,秋芳陪说了一会家常,便借有事起身告退。
贾母见她始终不肯与黛玉亲近,兼又想起她方才来回的事情,不由得更添半心烦闷,于是也不留她了,点头命她自去。
待傅秋芳去了,贾母又与黛玉聊说起来,只不过祖孙两个虽也有些日子不见,但终久不复黛玉住在这里时亲密,不多时,那些寒温的话便说尽了,只好捡些家事解闷。
凤姐一面插科打诨、轻松气氛,又见贾母久久不放黛玉,情知有事,她扫了一圈儿堂下侍立的人,因笑道:“怎不见鸳鸯?”
贾母便露出了些愠郁神情,王熙凤赶忙站起身,赔笑道:“谁惹老太太生气了?”
贾母将脸上的神色收了收,将房内人遣出,握着黛玉的手令凤姐也坐下,因对她俩个说:“正有一件事要你们作。”
她转脸对黛玉道:“虽你还没出门子,我要说的论理不该叫你这闺阁小姐听这个。但一则不是外人,二来也要托付你襄助……”
黛玉和凤姐忙站起来道“不敢”“请老太太吩咐”等话。
拉她们坐下,只听老太君长叹一声,将方才凤姐告诉黛玉的贾赦要鸳鸯的事说了,又说贾赦说的混话,“必定是看上了少爷们!”
贾赦此番倒不是说贾琏,也未说那些逃不出手掌心的威胁的话,盖因他早已辖制不住袭爵的贾琏了。因对贾母的怨气,话里话外直指向才娶亲不久的贾宝玉,说什么宝玉常年随老太太居住,鸳鸯与他许早有了首尾……直把屎盆子扣到上院里。
这大老爷削爵后就有些癫疯,时常打人咒骂,这些话虽引出几句议论,但过后大家都不大理论,连贾母也不肯生二茬气。
谁知今日傅秋芳到上房来,说给宝玉求鸳鸯,许下的话极体面,要摆酒取作姨娘二房之类。
老太太才听了这话就愣了,指着傅秋芳,可指了半晌,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话,该从何说起。幸而当时平儿来回话说林姑娘的车即刻就到了,这才没僵住了。
黛玉来之前,贾母已想了一会子,知道鸳鸯再不能留在身边了。
史老太君享了一辈子荣华富贵,积攒下的私房比这荣国府官中的库房还厚呢,她是早打定主意要将大头都留给宝玉,连掌管她所有梯己钥匙的鸳鸯其实也有心要赐给宝玉,好襄助他打理这笔泽余。但长子横插了一杠子,又传出那样的话之后,老人家就明白后一则把鸳鸯给宝玉的想头已完了,宁可把这丫头放出去,也不能给宝玉,不然宝玉落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名声?
可傅秋芳不在意名声,她一个被兄长留到二十岁上的老姑娘成功嫁进国公府来,笃信的就是“实惠”。若像别的闺秀那样重名声,傅秋芳早该羞死了,如何还能作宝二奶奶呢?论实际年龄,她比贾宝玉大了可不止明面上说的那些——贾宝玉房里的丫头无一个比她年长的。
当日老太太是放了话说要将大半梯己都留与宝玉,可话只是话,那些私房一日不归入自己房里,傅秋芳就并不能全然安心。本来她性子是能沉住气的,可北院赦大老爷闹出这一波来,把个傅秋芳恍然惊醒了:原来还有许多人正在使手段打主意呢。贾赦还不论,让傅秋芳真正悬心的是贾琏凤姐,她早已发现贾母院中几个得力的大丫头个个与凤姐亲厚异常,这怎能不叫傅秋芳害怕:倘若凤姐联合那些掌事丫头悄悄搬空了老太太的私库,那最后就算老太太说全给宝玉又有什么意思呢?难道她还能去抄三品将军的家?
因有此忧虑,傅秋芳想了好些时候,决意釜底抽薪,把掌管老太太私库钥匙的鸳鸯抬进自己屋里来,将这臂膀先拉拢到自己这边再言说别的。傅秋芳想着或许能撬开鸳鸯的嘴,把老太太梯己单子拿到手就好了。这梯己单子既是凭证,也是警示凤姐的把柄,叫她们不好伸手作动作。
只是傅家到底是那样乍富的人家,这傅秋芳虽也是个文墨闺秀,却远远比不上真正高门大户女眷的心眼子。
贾母这才将傅秋芳的求请说了,凤姐脸上就不好起来,凤辣子冷哼一声,眼珠子一转又靠到贾母怀里:“老祖宗给我做主!您自己的东西,我可没半点……”
她话未说完,贾母就握住她的嘴,连声道:“老祖宗知道!”
凤姐儿从前是眼热过,可自从前几年她学着摆布起生意经来,攒下的私房可不老少,就渐渐宽了心。后头她自己的梯己是月月有进账,贾母那儿的却只有往外出的,熙凤自己计算机算,越发觉得没意思起来,早就在贾母面前表明了态势。
贾母呢,虽大半颗心都为宝玉,可她绝不许别人在她活着的时候就明火执仗的打自己梯己的主意!
贾赦如此,傅秋芳亦聪明反被聪明误,惹了贾母的忌讳。
“鸳鸯服侍我几年,我不能叫她没了去处。”贾母道:“玉儿,我把她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