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可巧正是腊月初一,林黛玉带上花婆子与迎春的陪房秦圭家的一同往荣国府来。
凤姐接了帖儿后早命门上留意着了,林家的马车一进宁荣街,她就得了信。
荣国府正门仍旧阔大光彩,两座大石狮子威风赫赫,十六个衣着鲜亮、长相端正的家丁列坐在门前,很是气派。可黛玉却能觉察出这门前气象的不同,与几年前轿马簇簇相比,到底有了“门前冷落”之感。细看那十来个门子,虽是华冠丽服,却不见那挺胸叠肚的精神气儿了。
黛玉暗暗叹一声儿,轻轻放下内层的毡帘儿。
荣国府自她外祖父之后,便无一个真正能顶立起国公门户的男儿,前些年还能倚仗着老国公的荣光遗泽竖起煊赫高门的气势,如今爵位又往下传了一代,与祖上旧部的关系更远了:许当年那些关系认荣国公之子,却难以再捧着老国公的孙子,尤其在承爵的琏二哥并无实职的情况下。
方进了侧门,马车一直到二门处才停下,就有王熙凤打扮的金碧辉煌,由一二十个丫头媳妇簇拥着接出来。
“好妹妹,如今你越发懒怠走动了,我盼的眼睛都直了!”凤姐依旧笑语如珠儿,亲亲热热的携起黛玉的手来。
黛玉笑斜她一眼:“凤姐姐惯会赖人,我来了才说想我!前次我下帖子请你,你怎么不来?”
凤姐忙道:“再别提那事儿,我那日可不是要去吗,谁知这里凭空生出来一场风波!不但没能吃上你家的席面,还白白憋了一肚子气,我还做梦呢!”
熙凤口里要黛玉别提,她自己却低声跟黛玉说起原委来:“大老爷不知怎么突发的想头,忽喇巴的要老太太屋里的鸳鸯作房里人,大太太还十分愿意,要把这事情办成。你也知道她的性子,一旦认兴起来是听不得一声不应的,许是这个缘故,大太太未透给我,就直愣愣的往老太太跟前去游说了,倒害的老太太生了一场气。”
“若先告诉,我也好拦住!”凤姐叹气摇头,后悔一时大意没留心北院的动静。
黛玉却一听即通了关窍:大舅母不经媳妇直接求到外祖母跟前,一是凤姐‘管家婆’的地位已不可动摇,邢夫人知道使唤不动她,凤姐非同以往,连邢夫人也不肯轻易得罪儿媳;二便是老太太威严不再了。于是大舅母直接去请逼老太太,而不是使唤凤姐打前站先试探一则……若换了前几年,大舅母安敢呢?
心里想着,黛玉就有些不好受,强自压下思绪,将疑问说出来:“大老爷的禁?”这二年为着解禁的事,贾赦同亲戚们很是闹了些不快,尤其是林如海。赦大老爷打发人去告诉妹丈,让妹丈上本求情,林如海按下不表,就大大得罪了贾赦,很是说了些难听的话。连邢夫人也跑到黛玉面前说了些倒三不着两的酸话,言下之意是林如海丝毫不念亲亲之情,随手可为的事情都肯帮忙,妄为阁臣云云。黛玉虽听了她这长辈的抱怨训导,却也足有好长时间不肯再登荣国府的门。
王熙凤撇嘴摇头:“并没有!但人出不来可心大着呢。”这还有劲头打老太太私房的主意。
“逼得鸳鸯险些剪了头发,见老太太气狠了才作罢,饶是这么着,大老爷还放了狠话呢。”凤姐道:“我正有一件事托你呢。”
“一会子拜见了老太太,你随我到我那里去,咱们娘儿们自己说话,我家大姐儿可是很想你这表姑姑呢!”
说话间,已行至荣庆堂。
“林姑娘来了!”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忙打起帘子:“老太太正等着呢,好姑娘,快请。”
猩红毡帘打起,才入了堂屋迎面扑来一股子暖香。黛玉顿时有些疑惑,她在荣府住了那几年,不说别人,但贾母的习惯喜好是知之甚详的,老太太冬日不喜焚香,觉得憋闷,素来是用南果子来熏屋子的。
黛玉抬眼看过去,见一个眼生的美人正扶着贾母起身,心道:“原来是她。”
此时傅秋芳也望过来,心内亦说:“这就是她了。”
两人在去岁云安辞往开平卫时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黛玉知秋芳,秋芳却不明黛玉。今日再见,黛玉早已风过无痕,心湖没半点涟漪,可秋芳却五味杂陈,终于与丈夫心头那点朱砂痣正面相逢了。
请安拜见过贾母,黛玉又与秋芳彼此上前厮见,黛玉见礼,口称:“宝二嫂子。”
秋芳还礼,道:“林表妹。”
各自皆十分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