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观真蹲下洗了洗手,觉得好像浸在冰块里似的,他洗得很慢,在酝酿该如何告诉崔嵬短寿这件事,其实他自己听见的时候并不是很害怕,大概是因为的确“死”过了一回,不过这种事要是告诉至亲至爱的人,难免是有些难以说出口的。
于观真走神走得正厉害,忽然看到溪面上飘下来一样圆滚滚的东西,在寂寥的月光之下幽幽闪烁着银色光芒。
他立刻探出身去捞住了。
崔嵬只比他慢了一点,很快就来到了身侧,沉声道:“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罪窟的东西。”
于观真甩了甩水珠,这个东西像个非常巨大的戒指,也是一整个环,只不过戒指中间通常是珠宝或者钻石,这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半圆形的东西,上面似乎雕刻了什么,现在都已磨损得难以看清了,看起来不像是戴在手指上的,他试图比了一下,发现得戴在胳膊上才勉强不会掉,心想这世上还有这么大的巨人吗?
于是递给崔嵬观看,自己也打量了一下,皱眉道,“这两边的花纹,我在槐庚跟厌琼玉身上看见过。”
崔嵬倒是一下子就认出来是什么东西了,淡淡道:“这是女子的臂钏,若无意外,应是罪窟女子身上的东西。”
这个臂钏的尺寸跟厌琼玉的胳膊根本对不上,看得出来主人应该较为丰满,这反而让于观真更迷惑了:“奇怪……且不说罪窟已无半个活口,就算真有侥幸逃生的,他们也无法离开罪窟,怎么会将首饰遗失在此。”
退一万步来说,纵然是有心故意舍弃,通常也该找个地方掩埋,怎么会丢在这么浅的溪水里。
如果是不慎遗落……
“厌琼玉之前才对我亲口承认是她杀了所有罪窟遗民。”于观真若有所思道,“她没道理撒谎才是。”
崔嵬思虑片刻,沉声道:“走吧,我们顺着水流去看看,说不准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倘若真有人逃出生天,说不准也能救他一命。”
如今罪窟之人的情况相当尴尬,退一步是被苗疆抓回去继续囚禁,进一步则是被厌琼玉所杀。
于观真没有什么异议,倒不如说能暂时搁置他六十岁的寿命问题实在叫人松一口气,立刻点点头道:“那就听你的。”
两人顺着臂钏流来的方向一路往前走去,才走了没有多久,发现这条溪流的尽头居然是一条小河,而河水没在个黑黝黝的山洞之中,大概是一条地下暗河,苗疆崇山峻岭,又以水路相连,有许多地方都有这种河道。
溪流可以涉足而过,而这河也并不深,崔嵬往里走了一段路,站在山洞口用手感受了一会儿,缓缓道:“水势倒是很平稳,不过这里比外头更冷,恐怕是地形的缘故。”
于观真看着那黑黝黝的山洞口,觉得活像一张等待着吞噬路人的大口,忧虑道:“我们要进去看看吗?”
崔嵬点了点头,人已经下水了,于观真只好跟在他身后,果然感觉到河水极为刺骨,活似无数根冰棱在扎他的腿,不由轻“啧”了一声,灵力一转,身体这才稍稍回暖。
进入山洞没有多久,就能感觉到河水立刻深了起来,寒气扑面而来,竟然比外头更为严酷,灵力都显得无济于事,这时在前头的崔嵬游返回来,对着他轻声道:“我去底下瞧瞧。”
还不等于观真回答,崔嵬已然没入水中,除去些许涟漪,再没了半点动静,于观真只好在水面上观望,只觉得这山腹之内的石头生得奇形怪状,看起来有些诡异可怕,他又向前游动一会儿,忽然看见了一个人斜斜靠在山壁上,露出半截青白色的胳膊。
这个姿势让于观真一下子就想到了地宫的逆生之术,倒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有点恶心,强忍住鸡皮疙瘩游了过去,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一个转弯口,他才游上来,就一下子看傻住了,原来山腹里的空间大概像是一只歪侧着的尖底大口瓶,左边的山壁非常平缓,就形成了一边很浅的石滩,足以供人休息。
而这个石滩上足足坐着几十个垂着头的人,就连刚刚他看到的那个人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大概是由于暗河寒气的缘故,他们的头发跟眉毛上都结着微微的白霜,嘴唇惨白,神态很安详,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如果不是于观真没有听见呼吸声,他大概会以为这里的人只是睡着了,他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发现引自己进来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臂钏的主人,她另一只胳膊戴着同样的臂钏。
这山洞顶长满了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偶尔掉下一块来也不足为奇,想来是意外砸中了尸体的胳膊,加上人死之后肌肉失去弹性,臂钏被震滑下来,掉进水中,正阴差阳错被他们捡到了。
于观真将臂钏放在她的裙摆上,仔细查看了一番,凭借首饰辨认出这里的尸体都是罪窟遗民,不由得心里古怪起来,探身在水边问道:“崔嵬!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而崔嵬潜入深水之中,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水底,发觉嶙峋山壁之中竟有一条水道,他细细摸索片刻,发现不算宽敞,体型瘦削倒也罢了,若是微胖,就只能侧身过去了。他顺着水路过去,只觉得越入其中越是沉重,似身上肩负了无数巨石,加上寒水刺骨,勉强再行片刻,就看到一处平地,便知是找到了入口,于是立刻往后退去,越退越是轻松,等到离开水道,便已重担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