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看清了颜双意的模样:
面前人脸色青白,因为在冷水里浸泡的时间过长,一双紧闭的嘴唇冻得紫黑紫黑的。伸出的一只手上,平素打理得光滑圆润的指甲在挣扎间已磨损了不少,指缝里满满塞着的都是淤泥。
他拿手背贴了贴那只纤痩的手,冰凉。
本能告诉他,他应当把手挪开,寻一个更温暖柔软处,但情感却让他只想紧握那只手,再也不要放开。
他便冲帘子外面吩咐了一声:“打一点热水,再拿一条毛巾来。”
很快就有人送上一盆热水,水盆边还搭上了一块崭新的毛巾。越嘉陵把毛巾在水里浸得湿透了,又细心拧干,这才贴上她的手背去。
其实替人擦洗这种活儿他不是第一次做,当初他妈妈去世时,也是他去帮忙擦的身,确切地说,是只有他肯去。
那时半大少年一边哭一边将母亲的遗体擦干净,为她整理好仪容。但今天越嘉陵却觉得自己的情绪好多了,他不光没有哭,甚至满脑子都在想,即使颜双意再也醒不过来,也好。
那样她就不会再受病痛的折磨,也不会再被从前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困扰,更不会再为他无休无止的纠缠所苦……这很好。
很好。
脑中乱纷纷的念头逐渐被自己压制住,他静下心来,把她的手一点点洗净,换了水,又为她擦脸,然后整理好头发。
水凉了,他就索性放下了那些东西,挨着她身边坐下来。
离得近,一俯身就是她耳畔,他抚着她尚且湿润的头发,轻缓地跟她说话:“双双,我给你擦洗干净了。要是觉得还能坚持,就再坚持一下,回来陪陪我。”胸口的胀痛实在有些压不住,他深深吸了两口气之后才勉力维持住方才的语气,让自己的话能继续说下去,“要是……实在坚持不住了,就放弃也没关系……你是漂漂亮亮走的。”
声音不大,但是也足以让帘外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都吓得不敢作声,当然更没有敢进去劝一劝的人了。
*
又一次。
月落星沉,东方渐渐泛起了雾蒙蒙的浅紫色,进而褪成浅蓝色,然后慢慢地变成了一线鱼肚白。医院花园里的那棵丁香早就过了花时,但一树茂密的叶子片片都是饱满的心形,煞是可爱。
越嘉陵认真瞧了半晌,一边自己看,一边不住地絮叨给病床上的颜双意听:“刚才飞来一只喜鹊,灰蓝色的,就立在枝头,现在不知道跑哪去了。你要是能看见……”
回首间,床上的人半睁着眼,虚弱地正望着他。
越嘉陵呆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他就回过了神。没有想象中那种剧烈喜悦,似乎就是一点淡淡的庆幸,然后如常执起她的手:“醒了?”
颜双意仍觉得疲惫,但点了点头。
“你等一下,我去叫医生过来。”越嘉陵捏了捏她的手,很快松开,起了身。
他的脚步很稳,但是垂在身侧的手簌簌颤抖。要不是他为了遮掩,刻意控制着自己的步速,比平日走得慢了不少,颜双意是观察不到的。
病房的门轻轻被掩上,越嘉陵这才靠住了走廊的墙面。
他的腿已经软了,转身的一刻,眼泪也早就不自主地流了下来,但他不敢出声,让她听见自己沉重的吸气声。
如今走出来,才敢真正释放自己的情绪。
但哭也不出声,只是转过身,将额头抵在墙面上,双肩微微耸动。
“家属?”护士站里的值班护士发现了他的异样,赶紧站起身来,“你哭什么,是不是病人有什么不好?”
越嘉陵顾不得转身去看那满面焦急的护士,只摆了摆手。泪水汹涌,让他无法开口。等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他才指了指门里:“她醒了……麻烦你去请医生看一看她,我去一下,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