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萱望着马车,轻叹一声:“九娘的性子,还是那么刚强。”
恒娘走到她身边:“副刊的事情,盛娘子考虑得如何了?”
“殿下已经首肯,我正考虑出第一期,以女子妆饰为主题。”
恒娘笑道:“好题材,这是女子们都喜欢的话题,又是德言容功之三,盛娘子端底会选材。”
说得盛明萱一笑:“恒娘何苦打趣我?不过是笨人笨法子罢了。若是人人都生成安若这般明光生艳,瑶台仙花的模样,也不用在妇容二字上下功夫了。”
阿蒙见她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瞟了她一眼,懒洋洋道:“盛明萱,你少跟我耍花枪。你回去告诉令尊,也告诉令大姨,盛府虽是将门,上下数百人的大族,若论将才,却难有人能出九娘之右。别被世俗之见蒙了眼睛,自折翅膀,既损了你家难得的凤凰,又毁了朝廷栋梁。”
盛明萱无奈地看着她:“你又胡乱说话。凤凰还在宫中呢,谁能当得起这样的评语?再说,一介女子,哪里敢称栋梁?九娘已经很可怜了,你既是同情她,就别再给她招惹这些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见阿蒙意似不屑,又忍不住解释:“盛家人口多,分支杂,许多事情,没那么简单能解决好。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正想办法说服我爹他们。九娘是我的隔房姐妹,我难道还不比你,还能不心疼她吗?”
恒娘忙拉着她走到一边,“就是,阿蒙想事情太简单,何不食肉糜?咱们先别理她。”
气得阿蒙一双杏仁眼倒竖,狠狠瞪她:胳膊肘往外拐?
恒娘笑着,朝她眨眨眼,又回过头去,亲亲热热跟盛明萱讲:“你听我说啊,我正好听来一个极有用的方子,可令肌肤光滑柔嫩,不生斑疮。如今正是秋冬季节,众家娘子都要置备防冻的脂膏,往常用猪脂熬制,太过厚重。若是用棉籽油替代,轻盈柔和,大有奇效。若是日常服用,又有轻身排毒之功。”
“棉籽油?那是什么东西?”
“是极西之地来的一种奇物,专长于绵树之上。”
“绵树又是何物?恒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如今满口新词,竟都是我从未听说过的……”
“盛娘子太会夸人。这绵树啊,可木可草,可高可矮,可粗可细,花开的时节可以赏花,结果的时候,又能用来织布纺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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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娘忽然发现,自己被掳这事,竟有个意外的好处:东宫的禁足令,不解而解了。
她试探着回自家住了一宿,除了第二天早上起床开窗,正好看到对面大树上,眼睛通红、一脸倦容、朝她点头问早安的仲秀才外,并无任何别的动静。就像是太子忽然忘了她这个良媛的存在一般。
当然,在她干过那样惊世骇俗的行径之后,她不敢相信太子有这么大的忘性。但是想来想去,都不知道太子按兵不动是个啥意思,就连仲简,这回都委实猜不出太子的想法。
宗公子似有所悟,却只是微笑说了一句:宝剑在匣,光芒自现。
阿蒙听后,转身悄悄跟恒娘嘀咕:“别怕太子,放手施为便是。”
恒娘回家以后,被薛大娘用家法狠狠教训了一顿——恒娘气不过,偷偷跟两个姐儿抱怨,她薛家哪里有什么家法?都是大娘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歪门邪道,找人写了三条红纸,贴在柴房的墙上:不准不告而别;不准欺瞒母亲;不准冒险轻生。最后一条,六个大字尤其粗壮,她简直可以想见她娘说这几个字时,是如何捂着胸口,咬牙切齿。
倘有违反,她娘就要饿肚子。她违反一条,她娘饿自己一顿,三条齐犯,大娘便要绝食整日。
恒娘初次听闻这样匪夷所思的处罚,气得跳脚。费了好大神,引经据典,想要跟她娘论个子丑寅卯。然而她说得口干舌燥,大娘也只是揉着心口,眉头一蹙,说了声:“你吵得我胸闷。”
恒娘只好闭嘴,上前替她娘倒水捶背。
蒲月上门来慰问时,与大娘聊得火热,大娘拉着她的手,千谢万谢,说她的主意果然管用。
端着热茶出来的恒娘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气得差点一壶茶扔到蒲月头上。
蒲月瞧着她一脸忿忿之色,笑得如偷到狐狸的鸡:“大娘客气,以后若再有这样的烦心事,尽管告诉我。我这人最喜欢帮忙了。”
翠姐儿看恒娘的笑话,看得十分开心。倒是燕姐儿,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却终于没说出口。恒娘以为她天性如此,倒也不在意。
盛九娘领着那二十几个娘子,住在宗越安排好的园子里,衣食不愁,倒也惬意。就是日常无事,难免东想西想,悲叹流泪。九娘索性带着她们,白日学习军中操练之法,晚上就给她们讲边关故事,或是金戈铁马,或是摸寨烧粮,要不就是摇鹰杀狼,她是亲眼见识过的人,随口说来,亦有无限趣味。
娘子们白日里练得腰酸,夜里听得神往,初时听着这些打杀之事,还有些故做出来的害怕羞怯,到后来,那是催着九娘讲些更激烈,更真实的故事,再也不装那娇怯模样。众人彼此打趣,嘻嘻哈哈,不去想自己的没良心家人,日子倒也过得不艰难。
宗越去问过两次情形,正好见识九娘的操练之法,驻足良久。此后再见九娘,礼数周全,客气请教,竟是将她当做军中将领一般尊重。
盛明萱也去过几次那园子,以自己的名义,送了些衣服被褥饮食,九娘照单全收。
这样安乐无事的日子,足足过了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