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马车前,徐灵郡主对女儿说了一长串话。
“瑗儿,娘要进宫一趟。你换上这套衣服,去找岳家母女,带她们去这地契上的屋子。这是我从前一个佃户的屋子,虽然陈旧,但吃穿齐全。你们要像男人一样生活,等时机成熟,就逃出去。瑗儿,不要给廣野陪葬,死除了表明气节,挣得名声,没有其他用处。你当去丰州,去帮你哥哥。别让他一个人孤独地战斗。”
她那样理智,那样冷静,井井有条地安排着孟瑗的出路。孟瑗遵照她的话去了岳家,带岳家母女躲进这个小院。她们在这个院子里躲了十天,一有人进来她们就藏进地窖,不曾想,她们最后还是被抓了出来,因为她们把碗刷得太干净了。一座废弃已久的屋子是不会出现那样干净的碗的。
孟瑗和岳遥碧被当成男人,抓了壮丁。岳夫人踉踉跄跄跟在她们后面跑,哭得几乎快晕过去。这哭声吸引了孟琼的注意,他此时正组织一批士兵将富户屋里的家产搬出去。
即使他已经叛国,他心里却无法对廣野百姓遭受的苦难无动于衷。他看到这些士兵像强盗一样在城里横行,抢夺一切他们能看到的东西。他们手上挂满金银珠宝,拿木桶、板车、推车又或者用绳子拖着箱子——得意地搬走他们的胜利品。
他们连妇人手上的金戒指也不放过,他们不顾礼义廉耻地拽着那些妇人的手,带着血肉把戒指撕下来。
此时,孟琼又听到了熟悉的哭声。他本不想去看,但那哭声太凄惨了,那女人哭叫的名字太熟悉了。
“遥碧——遥碧——”
遥碧?
孟琼猛地转过头,竟看到了岳夫人!他策马奔去,马在岳夫人面前腾了下蹄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停下。岳夫人吓得腿软,瘫坐在地上。孟琼焦急地问:“遥碧在哪里?”
岳夫人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她才意识到这个穿着长明铠甲的将军是孟琼。她指着一个方向,哭喊道:“遥碧给抓走了!”
顺着岳夫人的手指孟琼看到了一个跌蹶的身影。肥大的衣袍臃肿地堆在她身上,那身影,无论如何乔装打扮他也能认出!他策马飞奔而去,不等马停稳便跳下,抓住那人的手,那人惊慌失措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污黑但仍熟悉的脸——遥碧啊!
孟琼喊出了声。
“遥碧啊!”
他惊喜万分,喜不自禁,而岳遥碧,她像被毒蛇咬到似的大声尖叫起来,拼命晃着自己的手。突然,孟琼被一个人推倒在地,那感觉真像被牛角顶了一下。他看到了孟瑗,他的姐姐,死死地把岳遥碧护在身后。两个女人一齐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孟琼清醒了,他从地上站了起来,万念俱灰。
岳夫人抹着泪跑过来,站在孟瑗身前。她满脸泪痕,头发散乱,气喘吁吁,瘦弱如钩,但她的眼睛如此明亮坚毅,那是一位母亲的眼睛。
押送的士兵不解地看向孟琼。
孟琼说:“这两个人我要带走。”
士兵露出了暧昧的神色,他们从刚刚岳遥碧的尖叫声听出这是个女人。既然她是个女人,那护着她的那个矮小男人八成也是个女人,艳福不浅哪。士兵笑嘻嘻地把这两个人交给孟琼,打趣道:“强抢民女可是要被大王杀头的!”
孟琼瞪了他们一眼,要带两女走,岳遥碧却死活不肯。孟瑗冷冰冰地说:“我们不认得你。”
“难道你们想去当苦力?”孟琼恼怒地说,“我是在救你们!”
岳遥碧大声叫道:“我不要你救!你滚,滚!”
“他娘的。”孟琼骂了一句,他深吸一口气,脑袋突突的疼,好像有一个小鼓在上面敲。他娘的,这该死的情况。他又深深地呼吸了三次,才对岳遥碧说:“你不想去见见你哥和你爹?”
岳遥碧愣住了。孟瑗骂道:“无耻!”岳夫人却往前走了两步,泪眼闪烁,她抓住孟琼的胳膊,问:“他们在哪?他们在哪!”
孟琼把他们埋了,就埋在岳府水池里。他假称要把这池子填了,盖个仓库,暗地里却把岳安国和岳度时的尸体丢进去,拿土填好,仓库也没盖起来。
岳夫人望着那片空地,泪眼婆娑。岳遥碧眼眶也红了,她突然用力扇打着孟琼,骂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减轻你的罪过吗?你这个虚伪的小人!”
孟琼任她骂任她打,口里说:“我是叛变了,但还不至于寡廉无耻。岳相与我无冤无仇,要不是长明王逼我那样做,我是不会那么对待他的尸首的。如今徐风已经易主,我也换了主子。”他抓住岳遥碧的手,冷静地说:“短时间内长明人不会离开廣野,你们还是老实点好。”
岳遥碧挣开他的手,呸道:“我宁愿死!”
“那你正好可以一头撞死在地上,不过,这样岳大哥也算白为你们操心了。”
岳遥碧一震:“你什么意思?你见过我大哥?”
“他临死前求我想法保全你们。”孟琼撒谎道,“他说他无能,救不了你们,既然突围失败,他希望你们能好好活着,哪怕当个村姑也行。”
“安国真这样说?”岳夫人不禁痛哭,“安国啊!你为什么没冲出去?为什么?”
“长明不日就会开拨军队,到时候,你们就逃走吧,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好好活着。”
岳遥碧愤恨地说:“我们不会隐姓埋名,我们要去丰州!”
孟琼不以为然:“那就去丰州吧。兴许,你们还能看见二哥杀了我呢。”他说完,便走了。身后传来岳遥碧的大骂,骂得真厉害,比她信上写得厉害多了。孟琼心中涌起一片苦涩。忽然,他察觉身后有脚步跟了上来。他转身,发现是孟瑗。
“干什么?”他冷冰冰地问。
“为什么叛变?”孟瑗盯着他的眼睛问。
“还能为什么。”孟琼把在长明王面前的说词又说了一遍。孟瑗仍盯着他的眼睛,摇摇头,执着地说:“你不会因为这种理由叛变。你顶多杀了二王子回来领罪。告诉我,你真正叛变的理由是什么!”
孟琼望着她,嘴唇微张,唇下的痣也翘起头,仿佛要说什么,可最终他闭了嘴,那颗痣也垂下头。他冷冰冰地说:“哪有为什么,我不想死。”
他转身,大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