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丝断了。
这个念头涌上的瞬间,化鹤一下子失了力气。四面都是被业火焚毁至焦黑的土壤,他强撑着身子迈了两步,被地里的血臭熏得作呕。
化鹤骤然跌倒在地,火拂尘却在往上飞。
头顶传来临予的声音:“我能拿吗……好吧,我已经拿了。”
化鹤的黑血染脏了临予的白袖,他正被费力地抱着,却控制不住身体下滑。很快,化鹤听到对方并不客气地呛他:“……你这么重,平日里装什么柔弱可怜?!啊……我真是……真是信了你的鬼话!”
第90章春日
说鬼话的人此刻头脑发昏,睁眼一片红,先喃了句:“你竟还活着?”,又喃了句:“莫非我已经有了心魔?”
临予听不下去:“我活着是什么很遗憾的事吗?”
化鹤如释重负般笑了下,而后两眼一黑,没了意识。
化鹤刚醒来,险些又被浓烈的霉臭味熏死回去。他下意识翻个身,便被人摁住了。
“别动。”那人声音一如既往没什么咸淡,却能听出些紧张。
化鹤道:“你将我拐来什么地方了?傀丝怎么断了?还有,你的袖子能不能别在我脸上扫来扫去了。”
这地方黑黢黢的,化鹤只能大致估摸自己应当是枕在临予的腿上,只不过周围太臭太脏,临予只好干坐着挺尸,抬臂捂鼻。
“你话好多,我怎么答。”临予多说两句,就暴露鼻音,“这山洞是我能找到最隐蔽的藏身处了,还挑呢?还挑你就出去受死吧,反正在这里也快被臭死了。”
化鹤也学着他,顺势揪他垂下的袖子当手帕,掩住口鼻,却说:“嗯?倒是脸才最臭。”化鹤打了个响指,洞中凭空浮现一团蓝火,“你怎么来的?”
临予面色不善,冷眼睥睨他:“关心这个,不如想想自己还能活几个时辰?”
化鹤就地耍混:“活多久不要紧,死了更不要紧。目前我心头只有一件事,傀线断了是遇到什么事了?”
化鹤静静等了会,见他不答,了然于胸:“果然,只有炎师的真业火能烧断,我叫你躲着她,不仅因为她的火很烈,还很邪。她那业火一旦燃起来,是鬼是妖都得显现原处之态……不过?”化鹤抬手,轻轻拉扯临予的袖口,“……我见小公子面若敷粉,水灵温软的,和其他又丑又皱的纸傀儡可不同,想来炎师没捉到你。”
说来也是奇葩,神祇凌于众生,却屈于规则之下。化鹤肩上有两名教他本领的老师,头顶还有母神压制,若是被发现他坏了规则,和真灵混成一堆,他顶多受些惩治,早就家常便饭了,倒是临予,绝无活命的机会。
临予袖口微动:“嗯。”
化鹤还要追问“你是如何逃开的”,脸上却忽然有些潮,他怔愣道:“你哭什么?”
临予也怔:“什么?”
他难以置信地抹脸,旋即露出一副琢磨不透的神情。
化鹤牵开他的袖子,不解其意:“你恨我,才不会哭。难道是伤着了?我瞧瞧——”
临予将他按住:“我既是你造的傀儡,为何流泪你该最明白。倒是你这一身自作自受的伤,那虽是活人,但已经被疫鬼寄生,早不成人了,怎么不杀?”
原来适才临予赶来之时,正好瞧见化鹤被受疫鬼附体之人开膛破肚,这人也是有病,将疫鬼引出那人身体后才痛下杀手。
不过这“杀手”下在化鹤自己身上,因为受他可以引诱,疫鬼将寄生目标转移到了他的躯体。
化鹤“咦”了声,说:“竟有这种蠢事?我怎么不记得。想是见到你,光顾着忧愁去了。”
临予一噎:“我是什么扫把星吗?”
化鹤一本正经道:“不是扫把星,是弑神者。你心中那么恨我,此番前来,不就是来杀我的?”
“……你有病?”临予觉得真心喂了狗,险些没按捺住拆光化鹤身上所有的绷带,“活着讨厌,不如死了。”
这家伙也不扪心自问一下,身上的千万条口子是谁给他一处一处上好药的。
可临予哪里明白这是化鹤下的套。化鹤勾出了话,乘胜追击:“那好,你既自称傀儡,什么都不记得,干吗跟着我?你一身反骨,记恨受我掌控,如今怎么没多给我一刀?”
临予淡淡说:“多一刀也杀不死,何必费我力气呢?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都不记得了?”
终于说到这事儿了!他将话头一步步引到此,就是为了打探那未来之事。化鹤早些时候便生疑,临予虽为傀儡,内里却是有真灵存在的,既是真灵,化鹤就不可能完全操控他,以至于按照临予的心性,怎么会对他这么上心?
况且他俩其实没很熟?
化鹤“哦?”了声,有些期待:“那你能想起什么?”
临予沉思,尽力回想道:“很多。一条立有‘忘川’石碑的河,山巅烟雾的庙宇,破壳而出的小怪物……凤冠霞帔……红珠石……一个唱傩戏的茶肆,布局奇怪;还有一处冰窖般的黑屋子,时常有许多白衣人进出,在门口触碰墙壁屋子便亮起来,当是某种咒法……还有,裹尸布……太奇怪了……火,到处都是火……疫鬼过皇城……太多了,恐怕要说上三天三夜。”
果然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碎片。
化鹤一时半会琢磨不出来这其中多少和自己有关,但这都不重要了,重点是“疫鬼过皇城”这一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