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深呼吸,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困束感。但他同时也知道,他办不到。起浴,穿衣,白色衣袍合上后,他又恢复了那个清冷如玉的模样,还是杀伐果决的麒麟卫指挥使。片刻后,沈颢在堂屋见了周良生。下人端了茶过来,沈颢道:“都退下吧。”须臾,屋内再无旁人,灯罩里溢出的微光,可以照亮四周的寒气。茶水雾气蒸腾,沈颢饮茶时,双眼氤氲在一片雾气之中,让人看不真切。周良生直言:“大理寺和刑部,在联手查那几桩案子。虽然案子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但就怕有人联想到数年之前的陆家。”死者之间,唯一能够找到的联系,便就是当年都针对过忠敬候府陆家。沈颢点头:“我知道的。”周良生默了默,心中有疑惑,遂道:“今日那些戏子明明什么都不知情,你杀光了他们,是为了防止他们被衙门严刑逼供?”行刺帝王,无论戏子们是否参与,一个都逃不掉。都是死路一条。沈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这样的人,一只脚早就踏入了地府,不敢声称自己善良。他也不配。周良生摇头轻叹,内心腹诽:明明是个一心向阳的人,偏生要做尽恶事。两人各饮了一杯茶,周良生道:“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沈颢素来话不多,如今更是少言寡语:“我说过,我会助冀侯一臂之力,你只管静等即可。其他莫要多问,像个多嘴的妇人。”周良生:“……”他多说什么了?他入京这么久,也才与沈颢单独见过两面而已!晓芙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她脑子里一直会浮现出兄长今日站在戏台上,挥剑杀人的场景。曾经在桃花坞,兄长为了救治一只断了腿的麋鹿,会夜夜守着它。晓芙若非是亲眼所见,她根本就不会相信,兄长会杀人如杀鸡,一刀一个,毫不拖泥带水。“芙儿,你要记住,这世上最金贵的东西,就是人命。”这是兄长常对她说的话。这话在耳边萦绕,迟迟挥之不去。许久之后,晓芙才睡下。朦朦胧胧之中,她像是做梦了,又像是回到了久远的过去。她看着兄长背对着她站着。晓芙试图唤了一声:“兄长?”沈颢没回头,晓芙朝着他走了过去,在看见他沾满鲜血的双手时,晓芙怔然在原地:“兄长……你!”沈颢朝着她温和的笑,就如以前一样,还是那个温暖的兄长:“芙儿,别怕兄长好么?兄长这就带你走,离开京城,离开萧慎,离开这是非之地。”晓芙后退,连连摇头,沈颢那双满是鲜血的手,却朝着她伸了过来……“啊!”晓芙惊醒了。内室,灯火如豆,时辰尚早,外面漆黑一片,西北风呼呼刮着,廊下摇晃的灯笼投下可怖的黑影。外室守夜的婢女睡得正熟。晓芙在迎枕上靠了片刻,她突然想起了一桩事来。当初渣爹重伤,她在他伤口上取了一些毒血下来,原本她一直想查出是什么毒,但小药鼠数量不足,她还没着手彻查。今夜不知是怎么了,晓芙无心睡眠,心头挤压的困惑一点点多了起来。她下榻去验证一桩事。……天明时分,婢女进屋伺候时,就见晓芙坐在一笼子小药鼠旁一动也不动。走近一看,那些小药鼠都已奄奄一息,四仰八叉,而晓芙彻底失神,她手里抓着几只小药瓶,也不知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地下寒气重,姑娘莫要冻坏了身子。”婢女上前提醒道。晓芙面色煞白,下唇因为她无意识的轻咬,而破了一层皮。她被婢女搀扶了起来。晓芙眼中没什么焦距,神色涣散,喃喃道:“准备衣物,我要洗漱,一会出一趟门。”婢女觉得古怪,但还是应下了:“是,姑娘。”今日是大年初一。但昨天皇宫出了大事,英王被人谋杀,全城百姓不敢大肆过年,每家每户都只是贴了对联,没什么声响,皆是冷冷清清。马车缓缓行驶在结了冰的街道上。晓芙怀里抱着一只汤婆子,但她丝毫温度也感觉不到。她一直在回忆——从她有记忆开始,几乎所有的一切都与兄长有关。兄长教她人情世故,教她谋生过日子,教她三脚猫的防身功夫和医术……来到京城,再次见到兄长,天知道她有多么高兴。但老天总喜欢捉弄人,总不愿意让人顺遂,也总爱在人充满希望时给人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