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少年……”
碎玉这次没有再笑,只是静静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真生便顺口说下去:
“从前有个少年。六岁已经能写出很美丽的诗文。不到弱冠之年便中举,当了大官。但后来因为写文的事情得罪了皇帝,再后来被贬了官。他写东西只需要趴着想一想,然后便一挥而就,写完的东西也不用改一个字。大家都以为他前途不可限量。可是……最后他投海而亡。死的那年才二十八岁。”
“我知,这个是王子安。”碎玉微微点头道。
真生愣了愣,又说道:
“从前有个少年,亦写得一手好诗文。他写的宫词传遍整个长安的教坊,可惜他还是考不中科举。后来整整三十年,他南奔北走,拿着他的诗,希望有人能引荐他做官,却依然一无所获。很久以后他终于当上了一个官,但没多久又被压制。最后他终于被人赏识,但那时他已经白发苍苍,终于无心出仕,隐居终老。”
碎玉微微沉思,然后说道:
“这是张承吉。”
真生暗自惊叹,然后又说道:
“有一个少年,自以为文采天下无双。有一位老先生,是诗文上的大家,已经说过不再收门徒。但见过这少年的试卷后,竟然破了例,收这少年为大弟子。有一次这少年和另一个文采不凡的人打赌,让那人在他的文中找一处凡庸之词出来,那人竟然找不到,弃卷而走。还有一次,一个贼翻入这人家里,只是为了偷他新写的文。”
碎玉不由笑了出来,说道:“好风雅的贼。”
然后又饶有兴趣地看着真生说道:
“后来呢?”
“后来?”真生黯然说道,“也没什么后来,他考不中科举,想谋份职位又谋不到。他曾经想似柳三变般青楼留名,但当隔壁村的假好风雅的张富户为其女提亲时,他竟不能拒绝。就是这样。”
“我明白了,这个是你。”
碎玉看着真生的眼,轻声说道。
真生点头,竟无言以对。良久,他轻声说:
“你总笑我痴呆。但其实我即使到了今日这地步,还是骄傲的。只是不知为何见了你,多少聪明才华都统统用不上了。”
“我知道的。”碎玉点头道。
“我是没有希望的人。如你这般玲珑剔透的人,为何不去投胎找户好人家,又何苦在阴阳之间沉沦?”
“做人容易吗?”碎玉苦笑道,“这样的时代,要投生到怎样的人家中,才能保证一生无忧呢?”
真生一想,也确实如此。自己出身贫寒,因此十分羡慕那些出身高贵的人。可是碎玉出身高贵,又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这样一想,他不由愈发黯然。却见碎玉慢慢靠近自己,淡淡笑道:
“你又何必这样说自己。我觉得以你的才华,终有出头的一日。我不求别的,只希望将来能如郑玄家的婢女般,被你罚时,还能说出‘逢彼之怒’这样的句子。”
真生见她将自己比作郑玄,心下感激。握着她的手,说不出一字,却胜似千言万语。
五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当初问碎玉为何不去投胎的话,真生再没有提起。
他又如何舍得她。固然只是抛弃了男女之别,每日安详自在地相处,可是望着永远整洁明净的家、永远戏法一般出现在案上的可口的饭菜,他也再没有舍得碎玉离开的理由。
在这样舒心的生活中,心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再有为生计踌躇的烦乱,亦不再有不时跃上心头的怨天尤人,他开始准备明年的秋试。因有碎玉陪读,那些八股经文进入眼中,竟也不再是枯燥的存在。
习惯了这种生活后,妻回家了。回来之前并无托人带信,猝不及防便出现在了家中。真生一阵忐忑,却发现碎玉早已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