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快得到答案的洛桑却没离开,而是披着微光长立风中,逆光迎向满脸疲倦却开朗不改的老妇人,温和感激地微笑着接过她手中的满满一桶牛奶。
老妇人一时不适应外方刺目的亮光,微眯起眼,待看清来人后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惊讶,而是早有所料地呢喃一句西戎语,宛若祝福,又似祈祷。
正当她笑眯眯地双手合十向洛桑道谢之时,洛桑也微微欠身向她低语一句西戎语。
这一错愕,时光都延缓在青翠的山色薄雾里。
老妇人颇感意外地抬头望向眼笑眉舒的洛桑,亲切倍感,愈发温蔼。
“不曾想,现在的孩子,还会老一辈的西戎家话,可好,可好……”
洛桑见着面生欢喜的老妇人,不骄不躁。
“阿依达,谢您为我祷告,神山会听见您的呼唤的,您是这片大地的旧相识。”
老妇人听了更是欢喜眼前这个温良懂事的孩子,心疼地抚摸着他瘦削的面容,轻叹道。
“阿依达相信你,好孩子,阿依慕如若心悦于你,她会回心转意的。神女注定不会,错过她的格桑花。”
洛桑笑容醇和迷人,深深颔首。
“我知道的,我不会看错自己的伯乐。而当我的血肉义无反顾地融于她骨骼流淌的中原文化之后,不意味着我割舍下西戎这意韵悠久的秘境。我始终信的是,中原西戎,会密不可分地融汇于下游的的。因为在后人难以追溯踪迹的古老源头,两家就是相通共生的。天下分分合合,以合为重。文化给养众生,滋补多方,一定程度上无所分别。因而总有一日,会有个凛然大义的人,顶住两方不满以及施压,将他们艰辛串联低头俯首对方,从此浑然不离。”
洛桑笑叹,念及所思,情不自禁地扬眉翘唇,是无限怅惘与向往的面容。
“冥冥之中,预感之外,我认定了,这个人,必然是她,也只能是她。”
老妇人笑弯了眼,见少年浓情蜜意的笑与清醒的誓言,心彻底放将下来。
“好孩子,你有执念就好,执念不是坏事,它会支撑你走很远。”
老妇人收敛起温暖的笑意,忽而凝重道。
“不过洛桑,你可想好了吗,如果你认定是她,那么凶险的将来,你会险象环生,无可退避。至此,你会离开慢节奏,人情很近的西戎,不知终期地踏上冰冷的异乡。你,做得到吗?”
洛桑笑意消散,继而严峻了面容,郑重点头。
“我想好了,也会尽力做到。我过去就向她保证过,只要她下定决心做这无回弓之大计,我洛桑便是两肋插刀,生死共与。”
他金红色的眸子宛若烈日灼心,炽烫非常,直白流露。
“再说了,伴虎狼之军是历史的大多数,不幸的辅佐功臣在大策成后陨落,令人扼腕。”
他轻佻地笑下,是爱到了痴处,无可自拔是托付。
“可是我要随的,不是暴君,不是庸人,不是杀神,而是爱憎分明的阿依慕。她热烈正直,可以为民出生入死。她不好大喜功,十年如一日地爱护臣下。她清醒而克制,大小割舍铁面以大局为重。她是天生的统帅,天生的领导者,也是天生的王者。”
字字振聋,句句发聩,是洛桑对心爱之人彻骨的欣赏赞叹与鼎力托举。
碧空如洗,云净天空,白练般的云生涩挪动步伐,洛桑明净的眼眸小心安放着他纯粹的一枚执着。
老妇人沉吟半晌,意味深长地发出了最后的问句,破空袭来,使洛桑一时惊讶于老妇人的辛辣与眼毒,还有看似不谙世事却洞悉时局的冷毅。
“洛桑,你可想过一点。既然阿依慕在为阿依慕之前与中原皇帝同出同入,习气相近,面临生死抉择与他方考验,她是否能突破使她心死之人的桎梏,蛮横地挣脱出第三种选择,不计后果地最优选择地保下你。而不是用你的牺牲转圜,平复死局,平息人心,平缓舆论?”
洛桑刹那失笑,拍着胸脯俯下身对老妇人诚恳道。
“阿依达,感恩您对我设身处地的考虑,犹如母亲仍在,我深感温暖。”
老妇人神色一瞬的复杂与不明,旋即洛桑朗然笑道,语出惊人,只叫人难不动容。
“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因为在她苦痛于相似处境的前夜,陷入两难的前一刻,我就会先行死掉,免去她多余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