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眉眼仍旧温和不染,看不出任何负面的情绪,平静到似乎在讲述一个美妙的故事结尾,时光迅疾回到娴静至极的良夜。
“她的精力该放到重要的所在,而不是纠结于我的死活。”
老妇人眼睛难以控制地瞪大,眼瞳深处的山拔高千尺,穿破云霄。那是神山无言的震动,那是发自内心的疑惑,那是她质朴的祝福与对方生死看淡不在意自己的对撞。
一念及此,她的嘴唇渐渐颤抖剧烈起来,附带难以置信地问询。
“孩子,你原来……已然决绝到了这一步吗?”
洛桑一身轻地耸了耸肩,笑容和缓,宽慰老妇人道。
“阿依达,你知道的,我是扎兰最倔的小狼,我决定的,没有人能动摇。”
老妇人紧紧闭眼,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失神叹息。
“孩子,既出于爱,应当先爱自己而后爱他人。假若自己低微入尘埃,别人不会明白,反而会觉你轻浮。爱来自对对方价值的推崇,却不是一昧的付出,愚笨的拙劣之爱,它不值得。”
她缓缓睁开眼,泪水剔透,中央是恬然笑貌的洛桑,一如既往。
“阿依达,我知道你害怕我们爱的不对等。”
洛桑仰头认真思索片刻,目光游离向天边虚浮的云,心声落乡。
“但是我负责地向您承诺,不会的,阿依慕爱我,只是不善表达。”
洛桑轻轻笑了,柔软得宛若天边洁白的云朵。
“她爱我,在目光一触即走的每个落日黄昏,在她替我挡去暗箭独当引开的吉凶歧路,在她为我读不懂她而隐忍的任何一次退让。”
洛桑回正笑眼,注视老妇人的目色瑰丽如火烧云,旋即笃定应答。
“她爱我,在我每一次爱她的背后。”
高于世界低于你
烈云如织,星罗棋布的花色燎原而起,漫天铺地却不是浓郁花香,而是寒如星芒的刀光点映。
苍鹰旋天,丰满的羽翼乍然刺破沁蓝的天幕,苍穹之下,沟壑之上,我横枪跃马,浅笑间拧起眉梢。
“将士们,瑾国军已在来途,远道而来,我们不可不叫他们乘兴而归!”
众人澎湃呐喊,刀枪晃动,响声一片。他们笑纹在眼角炸裂,群情蓦聚,止不住地兴奋。
而在振臂高呼之间,我无意窥见偷眼望我的洛桑,虽是小心翼翼的,却不躲闪,而是目不转睛的思绪挂念,穷穷不尽。
我吞了吞唾沫,狠下心不去看他。山野清风徐徐,浅荡的空气润肺,我镇定地移开视线,深呼吸良久,按耐住慌乱的悸动。
其实我也明白,无可厚非,洛桑冒犯了我的底线,可我亦然未曾言明,这层看似柔纱一般一捅即破的隔阂,实则如愚公怀中的高山,寸步不移,厚厚障壁,将我们无情地阻拦在目前三分。
或许,我们虽然敞开心扉,称得上是形影不离的关系,却是常常洛桑主动予怀,耐心之至地将西戎草木逐一介绍。
点点滴滴闪过眼眸,是他不离不弃地将我从那个目不下移,不苟言笑,亦不近人情的苏将军,穿透群山,淌过激流,返璞归真,返老回童成那个咿呀学语的阿依慕。
而在我望不见的深夜,在灯火尽灭的甜美梦乡深处,是他心情复杂抚摸着磨损多处的中原竹简,念叨着发音不准的诗词,和衣而眠。
这样热忱向我奔赴的少年,我无法凝视他受伤的视线对他说一个不字,于是我狼狈而走,即便理亏的是我。
因为这才是我最深重恐惧的,不是他不愿为我作出剔骨的改变,而是深凛着,清醒着,哪怕忍不住沉沦。
那是每一个朝代,每一种文明,每一次社会诞生,每一代人发出稚嫩啼哭的身份认定,神秘莫测的不可抗力。
它的名字古老而深远,是刻入骨髓的氏族密码序列,是成长环境深刻的烙印,难以根除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