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攥着陆卿婵的手,用厚毯将她紧紧地裹了起来,待她好转后又紧忙喂她喝了许多热水。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陆卿婵也渐渐缓和许多。
柳乂精心地养她多日,连痼疾都好转许多,她早不是去年那个琉璃身子。
今时陆卿婵突然发病不过是因为气血攻心,加之那迷药的缘故。
但清醒过来以后,她反倒越发觉得难捱。
陆卿婵禁不住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哀戚,近乎有些悲凉。
“为了永葆荣华,他竟然背叛了自己的叔父!”她满脸泪水地说道,“都说张商善钻营,可怎么能跟张逢比呢?”
她这样子很骇人,唇角还是扬着的,眼泪却也已经滚落了下来。
陆卿婵的声音嘶哑:“他早就知道张商势大,迟早要倒台……”
“张逢明明有很多种法子结束这一切的,却偏偏选了最阴狠的。”她无力地说道,“明昌三年张商就请辞过的,明昌五年张商病重,加之西南地动再次请辞,可太后要用他,硬生生地将他留着,利用到了最后一刻。”
陆卿婵抬起眼眸,看向周氏:“直到明昌七年,太后与长公主羽翼丰满,张商彻底倒台……”
她的身躯颤抖着,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光亮。
暴雨声冲刷着车厢的顶部,与霹雳般的雷声混在一起,像是一支恐怖又漫长的歌曲。
抄家前夜父亲与母亲争吵的画面再度浮现出来。
那是陆卿婵偶然窥见的情景,却跟那夜摇曳的烛火般永远地刻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陆卿婵仿佛能够看见杨氏高挑的远山眉,她在厉声说道:“张商若是能早做打算,就不会如此!”
“他再放权,再宽仁也是无用的!他碍到旁人的位子了,就是不行的!”陆玉暴怒地说道,“现今别说幼帝和我们了,他连自己都保不住!”
何谓忠?何谓奸?
陆卿婵突然迷惘到了极致,她阖上眼便能想起那混乱的一夜。
灯火摇曳,哭叫声连绵不断。
她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在跨越门槛时摔了一跤。
有一双温柔手掌将她拉了起来,因光线昏暗,陆卿婵一直以为那是位长者。
如今想来,那人的身影不正与张逢如出一辙吗?
他不是要将她救起的人,只是这无数加害者的其中一员。
“还将我绑来做什么?”陆卿婵声音沙哑地说道,“倒不如直接杀了我,拿躯干去恐吓柳乂算了。”
她浑身脱力地靠在车驾里,唇瓣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周氏一把将她揽在怀里,颤声说道:“你多想了,你多想了,卿婵……”
“府尹他可是一直将你当亲近晚辈看待的。”周氏语无伦次地说着,“你这样好的孩子,他哪里舍得去害你呀!”
她哀哀地说道:“府尹这样做、这样做,不过是因为公主想再见见你罢了。”
“你说这样的话,既辱了府尹,也辱了你自己。”周氏抚了抚陆卿婵的后背,“等到了京兆见过公主后,她自会是送你回去的。”
周氏越说越杂乱无章,声音里的真情也越来越多。
陆卿婵低喘着气,眼底却愈加清明。
她捧着手炉,纤瘦的后背颤抖,凸起的蝶骨更显伶仃。
但陆卿婵的心底却已是出奇的冷静。
茫然退去,余下的是彻头彻尾的矫饰。
她还没有想过自己竟也会有这样算计的一日,而且拿来算计的唯一手段竟还是自己的病体。
“真的吗?”陆卿婵故意带着哭腔说道,“真的会放我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