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聊是不可能的,三堂会审还差不多。
朱家堂屋还算宽敞,可再怎么宽敞当十来个人高马大的青年壮汉乌泱泱一齐涌进的时候也不免变得逼仄起来。
马氏的胳膊已经被重新接了回去,此时正局促不安站在堂中,两旁是以蒋峰秦执为首的严阵以待的亲卫,岑暨与燕宁则并排坐在上首,虽没有“明镜高悬”牌匾加持,但肃穆气氛比之衙门升堂也不差什么。
马氏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虽说之前樊捕头也曾带人来问话过几次,可没哪一次的排场能有今日这般骇人,更何况来的这些还都不是普通官差,随便拎一个名号出来都是让人生畏的存在。
方才被卸掉的胳膊似乎还在隐隐作痛,不断提醒她眼前这帮人是有多凶神恶煞,马氏心中叫苦不迭,说来也巧,恰好今日朱老六有事进城去了,一时半会儿估计是回不来,家中就只有她与几个儿女,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个能依仗的人都没有。
屋内寂然无声,安静地仿佛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在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下,只一会儿的功夫马氏额头上就已冒出密密麻麻细汗,背后衣裳更是全部被冷汗浸透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尽管感觉不舒服,但马氏却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引得贵人发怒,到时候缺胳膊断腿兴许被乱棍打死也说不好。
燕宁自然不知道在此时马氏的眼中他们的凶残程度堪比土匪,她是故意将马氏晾着的,说白了就是心理施压,等将人吓够了再进行下一步问话,跟衙门审案先打顿杀威棒差不多的道理。
将马氏惴惴不安惶恐表情尽收眼底,燕宁琢磨着下马威给的差不多了,于是手指屈起轻叩了一下椅子扶手,不过一声沉闷低响,却硬是将马氏给吓得一个激灵,险些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这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些,燕宁扯了下嘴角,在对方惊慌失措目光中沉声问:“马氏,你可还记得你女儿招娣当初是什么时候从朱家离开的?”
大概时间卷宗上有些,但不妨碍燕宁重复问。
“回,回大人,记,记得的。”
从被叫进来等问话到现在已经足足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马氏早就已经受不住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氛围,这会儿见燕宁终于开始问话,马氏反倒还松了口气。
她抬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几乎都没怎么回想就顺畅答:“招娣是五月初一晚上入夜后悄悄溜走的,具体什么时间不清楚,因为那会儿我们都已经睡着了,还是第二天起来发现柴房的门被人砸开了,进去一瞧没看见招娣的人,才估摸着她应该是趁夜跑了。”
“柴房?”
燕宁眉头一皱,这点卷宗上倒是没有记载,于是追问:“为何招娣会在柴房?”
“这个”
马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含糊道:“还不是招娣被她姑养的实在太没规矩,吃饭时连块肉都要跟弟弟抢,说她两句她还不乐意,这不,把她爹惹不高兴了,说她没大没小若是不好好磨磨脾气以后怕是嫁都嫁不出去,所以就将她关在柴房好生反省反省,本也没打算关太久,顶多一个晚上就会将她放出来,谁知道这丫头气性竟这般大,居然趁我们睡着的时候自己撬门跑了。”
“大人,这可不能怪我们没将人看好。”
见燕宁眉头越发拧紧,生怕会将招娣的失踪怪罪到自己身上来,马氏忙道:“大晚上的都睡得正熟,黑灯瞎火的她跑了我们也不知道啊,再说她一小丫头片子再跑又能跑哪儿去,我们还以为她已经回潭西村了,谁想竟跑丢了呢?”
马氏撇清责任的想法简直不要太明显,听得众人都暗自皱眉。
若是方才没有先去潭西村也就罢了,可当见过朱挽女一家对朱招娣失踪一事的着急伤心模样,马氏这样就未免太冷漠了些,完全看不出女儿失踪后当娘的该有的寻人紧迫感。
不过想想也是,当初招娣可是要被自己亲爹妈给丢尽粪坑溺毙的,连杀害亲女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又能指望她对招娣这个不养在身边的女儿有多少感情。
或许是被众人鄙夷的目光看得心中发臊,马氏又絮絮叨解释起来为什么要将朱招娣关在柴房。
虽然她极力想将朱招娣描述成一个爱发脾气不懂事还欺负弟弟的“坏”姑娘,但说来说去都是朱招娣不该跟弟弟抢东西,有好东西要先紧着弟弟,不然就是不讲尊卑孝悌,罚她是为了教她做人的道理。
这番毫不掩饰的偏心言论听得众人是火冒三丈,秦执更是忍不住冷呛出声:“原来你家已经穷到了这个地步,不过就是吃块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塌了呢,瞧你长得这膀大腰圆的样也不像是少吃肉的,怎么对自己倒是大方,待女儿就吝啬成这样,天底下竟还有你这样的娘。”
在朱挽女和江大福的描述中,朱招娣是个十分懂事惹人疼的孩子,脾气性格都没得挑,不光会主动帮着干活,对两个表妹也非常爱护,这一点从爱晚姐妹知道朱招娣失踪后哭的死去活来就知道了。
也恰是因为朱招娣心地良善,所以哪怕是只生不养的朱老六夫妻她也并未怨过,还抱有一丝对父母双亲的孺慕之情,结果在马氏嘴里就成了自私自利连块肉都不配吃的“死丫头片子”。
朱家未必穷的就连肉都吃不起,不过是觉得女儿不配吃肉罢了,这点从方才门口见到的骨瘦如柴三女盼睇和被养的圆润白胖的朱宝来就可以看出来了。
这也是很多重男轻女家庭的常态,像个吸血鬼一样依附在女儿身上,以各种名义压榨女儿,直至榨干最后一丝剩余价值再无情予以抛弃,在他们的眼里,女儿并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独立个体,而是一件私有物品,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供养家族男丁。
更为可悲的是,同样身为女性遭遇过不公待遇的母亲本应更能与女儿共情,成为女儿的保护伞,但却事与愿违,很多时候来自母亲的压迫甚至比父亲要更为严重。
也许偏爱未必是爱,只是被偏爱者恰好满足自身利益诉求,马氏口口声声说招娣自私,但实际上她才是自私的利益至上主义者。
被秦执阴阳怪气一通嘲讽,马氏羞的满脸臊红,却还是不服气的辩解:“这怎么能叫吝啬,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比不得您们整日里大鱼大肉,家里男人是顶梁柱,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干活,宝儿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肉才有营养,至于招娣她在她姑那儿住着,日常大鱼大肉也没少吃,又何必非得跟她弟弟争这两口?”
“依我看这孩子压根就被她姑也养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