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风大,两人都是一身湿水半身的汗,都像河里滚了一遭,连方才吹胡子瞪眼的叁鹰都没脾气了,招呼奴仆划船上岸,一行人簇拥着往廊心阁走。
这刚入秋,天还不凉,找身毛披大氅都难,还是哪家体弱的小姐车里备着绸面披风,借过来一件,唐荼荼才将就着遮住身。
“幼微姑娘!幼微姑娘!”
“怎么好好的就落水了唷?”
漕司家的下人都来了,岸边挤了几排人等着接尸首,奴婢们慌乱成一团,没几个敢睁眼看尸体,忍着害怕辨出了人,各个难掩悲痛。
披风裹上身,手里被塞了个小暖炉,唐荼荼全不在意,只盯着席家每个人的神色一错不错地看。待看到人群里那个高个子的仆役时,她忽而一怔。
那席春长身玉立,沉静地等在岸边,别人看见尸体惊慌失措的时候,他不紧不慢地脱下青色外衫,盖住了巧铃铛。衣裳很长,从头罩到了姑娘的下半身。
青衫,盖住的是白衣。
唐荼荼忽然间抖得厉害,刚养回来的一点温度全散尽了。
晏少昰第一时间察觉:“怎么?”
“不对……”唐荼荼死死抓住他的手,好像妄想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什么不对?”
唐荼荼说:“下午,巧铃铛穿的不是这身衣裳,她穿的是条粉裙……我们在楼上说完话,席家这个长随,说他家少爷知道铃铛受了委屈,叫他带巧铃铛上街买身衣裳,买套头面。”
可眼下,那一身衣裳分明白得似雪,白裙,白鞋,崭新的红珊瑚红玛瑙缀在头上,红灿灿的透着不吉。
“买新衣不会买一身白,这不是新衣,这是丧服……”唐荼荼抖得厉害,连喊那个名字都觉得可怖:“席……他们给她买了身丧服,拿这套新头面做她的买命钱。”
夕阳的余温还没褪,所有影卫都在她这番揣测里凉了后背心。
“姑娘意思是?”
唐荼荼说不出话,她陷入自己奇诡的猜测里,顺着这猜测甚至能攀沿出因果。晏少昰敏觉地抓住了什么,立刻挥手示意廿一上前:“坠楼的是什么地方?”
廿一立刻道:“是藏经阁,阁中有灯火,属下方才留人去查看了。”
“先封死藏经阁,再锁正门,沿河一条线都看紧了,命人去报官,就说阁中出了命案,今日赴宴的所有人留在此地等着问询。”
官差还没到,传话的人喝令一声,阁里阁外都没人动了,各家管事机警,脑子一动就知道章程,吩咐自家清点人头,从长随、侍婢到嬷嬷、马仆,几百个仆役在院里站开,惊疑不定地揣测这事。
“不小心掉海里淹死了”与“被人推下去”,差别可大了去。明日凤凰山正祭,至今日,天津与登州三分之一的官都聚在这儿了,少爷小姐们的朋来宴上却出了命案,是政敌算计还是别的阴谋?大有的说。
公孙景逸匆匆过来,听见茶花儿与她二哥胡言乱语。
“巧铃铛在人前说错了话,泄露自己出身,丢了席家的脸……幼微幼微,名字起得雅,席家是想让她扮成个体面的小姐……赎身银四万两,她活着就是漕司贪污的人证,席四是杀人灭口……”
边上的公孙景逸听了两遍才听懂这说的是嘛意思,一时惊掉了下巴,窥窥她脸色:“茶花儿,你是被死人吓懵了吧?”
“那座藏经阁里头光是修书的道士就有十来个,还有借光去抄经的坐家居士,满楼里都是人,席四挑这儿?席四傻了吧?”
公孙虽然不待见席四,他两家不说有仇也差不离了,可仍然觉得茶花儿因为一身新衣裳、一套新头面而冒出这等猜测,太匪夷所思了。
他转身四望:“席四呢?席四去哪了?”
下仆回:“席四爷晕过去了,一听到幼微姑娘没了,立刻晕得不省人事。”
公孙景逸愈发惊疑地看了看唐荼荼,别真是叫她胡诌准了吧?
思忖了一眨眼工夫,“承良,你领着人再去请,还晕着就拿条榻把席四爷给我抬过来——就说阁中藏着歹贼,他那儿护卫不够,还是跟大伙呆一块安全。”
“来人,先搜藏经阁!”
他能做出如此决断,在官没来、长辈没来之前能站出来担事,倒叫晏少昰高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