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再见到皇帝的时候,许清元从未如此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精气神与生病之前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皇帝虽然还想紧抓着权力不放,可是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自己庞大的野心,只能选择倚靠内阁。
而作为一个疑心甚重的人,皇帝当然不会对掌握在宁中书手中的内阁完全放心,许清元还在猜测他会怎么处理这个问题之时,皇帝突然下诏命清珑公主辅理国政。
女官们欢欣鼓舞,虽然没有加封公主任何官职,但这道圣旨将公主抬到了过去太子才能拥有的地位和权力,这还不能说明皇上属意谁继承大统吗?
不过皇帝同时下诏让邓如玉升任左都御史职位,此举令部分公主的支持者不太理解。本来公主辅佐治理政事并不影响其在都察院兼任官职,她可以照旧挂名,一应事务由邓如玉来处理便可,尤其是她的权力本来也被后者实质架空。
皇帝这样做产生了一个严重的隐患,一旦其重新独揽朝政或者其他公主不能再辅佐料理国事的情况出现,那公主要退回哪里,或者说她还能如以往一般在朝堂上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吗?
次日,接近下午下值的时间,突然有内官来传内阁众人去见公主。
御书房这种地方基本是皇上专属,象征意义十足,即便是被委任辅佐国事的公主也不敢坐在那里议事。因此几天前公主便差人将内阁旁边的一间偏殿收拾了出来,暂定在偏殿处理政务。
众人被带至偏殿的时候,除许清元之外的内阁大臣脸上都浮现出恍惚的神色。毕竟他们面对的人从一个头发斑白的中老年男性换成了气色红润的年轻女子,任谁都会不适应的。
端坐在正位的公主今日穿着一身简单大气的袍式衣服,头发简单盘在一起,看起来干练得体,但是她直挺挺的脊背却泄露了自己的紧张。
面对这么多朝廷重臣,清珑公主哪怕只是想要说一句简单的话,也要在心中掂量个三四遍才敢开口。
公主的视线转到末尾站着的许清元身上,对方本来一直微垂着眼睛,或许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眼睫微微动了一下。清珑公主却在对方抬眼前转移了视线。
这番小动作没有逃过在场众人的眼睛,高学士心中纳罕:难道公主和许学士闹不和的传言是真的?
“诸位阁老,”公主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秉承皇上圣旨,由本宫辅理国事。本宫年轻,历练不足,还需各位大人多多教诲提点。”
宁中书带着下属下拜:“公主言重,此乃下官们的职责所在。”
“好,那本宫便直说了。昨日有户部官员上奏说应当削减官员养廉银,但是内阁的票拟上却是驳回。”公主将一摞奏折挪到眼前,“敢问诸位阁老为何不准。”
谁也没料到许清元先出声应答,她缓声道:“提高养廉银本是因之前申国公‘八条令法’将征收丁税之权从地方收归到户部,为压住地方官员的反对意见才施行的。如今摊丁入亩之法一出,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丁银便随赋税上交,地方上的境况同从前没有实质区别,故暂保留旧制为妥。”
一旁的高学士等人纷纷附和。
公主的脸绷得紧紧的,自打众人进门来,她第一次与许清元正眼对上,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紧张,阁臣们听到公主驳斥出声:“此言差矣,清廉为民,两袖清风才是为官之人应有之德行,难不成还是为了赚这几两银子吗?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丁银还是赋税,都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怎能为此增加如此庞大的养廉银开支,岂非同地方官员暗示此为挪走油水的补偿?”
被正面驳斥的许清元皱眉垂下眼去,不再言语。以她的身份不好再开口,否则便成了跟公主顶撞。宁中书适时站出来,他先大大夸奖了一番公主的言论,然后道:“但公主也要体谅地方官参差不齐,不是人人都像公主一般德行出众,与其让他们搜刮到百姓身上,不如朝廷给予优待。支出的银子虽多,跟国库进收相比也不算多,且又是个使他们忠诚的好法子,轻易不可削减。”
经过宁中书出面一说,公主才点点头:“本宫晓得两位的意思,不过据我之见此项还需推敲,本宫会禀报给皇上的。”
公主心跳的厉害,她默默平复一会儿才就其他事宜继续询问下去。
议完政事,走出偏殿一段距离后,高学士悄悄凑到了许清元身边,他颇有几分鬼鬼祟祟的模样,悄声问道:“公主秉性柔和,今日怎么这般强硬,别人也就算了,连你这个老师的面子也要驳。”
一时之间许清元居然分不清高学士语气中同情的成分多一点还是幸灾乐祸的成分多一点,她沉默着没有回复,对方出言宽慰了她几句。
此后公主开始亲近许清元之外的其他女官,而许清元每日仍正常上下值,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所以流言变了,从之前晋晴波说的公主泄许清元的气变成了公主羽翼渐丰想摆脱权臣的控制。
起初女官们是不相信的,但渐渐地女官中的某几个人开始受到公主的特别优待,而公主宁愿去找内阁其他人商量政事也从不单独召见许清元,后者也不再去公主府中授课,两方的态度越来越明显,由不得众人不信。
京兆府的司仓参军王娴没有贸然接受公主的拉拢,而是先跑了一趟许府。众人只听说两人见面后没说几句话便吵了起来,最终不欢而散。王娴似乎就此对许清元心生怨气,果断倒向了公主一方。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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