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洛心想,他在这里借住两个月,等攒够钱就回家去。
林识源现在一天只上半天课。有时晚饭会从大学食堂里打包回来,带给范洛吃。他说范洛长得很像他以前一个学长。那个学长还没毕业就被学校退了学,起初留在北京工作,没两个月失了业,天天睡在公园里。那个学长以前对林识源非常好,可惜林识源还来不及回报他,他就失魂落魄地回了老家。
所以林识源见到范洛,像看见他以前那个学长,想把这辈子可能都回报不了的谢意,回报在范洛身上。
北京的菜都带着点辣,范洛不太吃得惯。餐盒里两团肉瘤一样的圆球,范洛也看得眉头微皱。他筷子戳了戳那两颗“肉瘤”,问林识源:“这是什么?”
林识源说:“红烧狮子头。”
范洛试着尝了一口,感觉特别奇怪。
林识源笑了两声说:“你和我那个学长,这点也很像。但这其实不是北方菜,是你们的南方菜。”
范洛说他不知道:“第一次吃到这种菜。”以前在美国读书,吃的是美国菜。后来他母亲改嫁美国人,家里吃的仍几乎是美国菜。所以不管是南方菜还是北方菜,接触少的,在他眼里可能都有点奇怪。
白天和黑夜切换的频率,就像林识源回家后常常会翻的那本小说。一下子两个月就翻过去了。
范洛每天都会站在阳台上看外面的景色,看着秋天是怎么变成冬天,红色如何凋零。这一天,他看见了雪。
白色的雪点从天上飘落,掉在枯枝和屋顶上。半个小时的时间,树枝和屋顶就积起了一层白。范洛眼睛里的色彩变成无尽的白,像水彩沉在水里逐渐褪了色。
范洛凝望趴在栏杆上融化的雪花,说:“原来这里的冬天会下雪。”
坐在客厅里的林识源惊讶地问:“你不知道吗?”
范洛说:“我知道。”
“南方不下雪我倒是知道。”林识源说。
范洛没作答,手指触碰掉下来的雪花,冰冷刺进他的指尖,手指僵硬得像不会行动的人。他身体突然冷得发颤,眼眶骤然间红了,聚来一股水意。一股痛意从胸腔出往上刮。他扶了一下栏杆,身体弯下来,不由自主蹲到地上,蜷缩起身体,眼泪猛地冲出。他本来是想忍住的,可是越拼命去忍耐,便越会适得其反。他很突然地哭出来,哭声像一条溺水的,抱着一根木桩的狗在哀嚎。
客厅里的林识源吓了一跳,跑过来问:“怎么了?”
范洛抽噎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他两手抹掉眼泪,但眼泪还是在争先恐后的外涌,“只是我……我不想这样……我真的,我真的……”
林识源蹲下来扶住他的肩膀:“知道就知道了,为什么要哭成这样啊。”
范洛只是哭,没有理由地在哭。倒在了地上,用手臂挡住自己哭得很丑的脸,缩成一团大哭,仿佛有人拿刀刺进他身体里,搅动他的五脏六腑,疼痛从喉咙里拉扯出来,绵绵不断。
没人告诉他,加州以外的世界,冬天会这么冷。
第二十五章
公园的色彩变淡了,只剩黑和白,白占据主导位置,黑只有偶尔白色开恩的情况下,才会显露出一些边角。
枯树干介于白和黑之间,两边都讨好的灰色。即不太明目,也不太暗沉。
颜色适中的灰色下,站着一个棕色大衣男人,高挑挺拔,雪色中深黑的头发成了白色最大的恩赐,黑得显眼夺目。头发下,五官拼凑出来的是高沉的脸。
范洛刚来得及惊叹这一幕相逢的戏剧化,高沉已经冲上来,抓住他的手:“你这两个月去哪了?为什么打电话都不接?”他声音稍显哑,一种极力克制也无法完全克制住的激动。
高沉对他的关心再次出现在这张熟悉的脸上,范洛首先想到的是“久违”。紧跟着是愧疚。他对高沉心里感到的歉意又被加了好几公斤重量。
沉甸甸的愧疚没让范洛把手抽回来,安静几秒后,语无伦次地说:“手机没了电,被人偷走了。那天被你家的阿姨赶出来,然后……然后不敢再找你,就住在了外面。”
“你都住在哪?”高沉追根问底。
范洛跳过他住在公园的那几天,简洁明了:“一个认识的朋友家里。”
“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吗?”高沉的质疑是下意识的。
范洛躲避他的眼神:“有认识一个。”
高沉没有再没完没了下去,他松下了很沉重的一口气。这口气仿佛在他心里积压很多天,积成了一块厚石。再见到范洛的这一刻,这块厚石从他心里搬离。
“跟我走吧。”高沉拉着范洛的手,大步地往前走去,雪地踩出深浅不一的鞋印,路是去向哪里的,范洛不清楚,也没问。
范洛面对高沉从来没什么反抗力,所以他说跟着他走,就跟着他走。
高沉在西城区租了一套房子。这套房子是他之前就租好的。他原想过向家里公开后,父母一开始会有些没法接受,那时可以让范洛先住在这里,他继续跟父母做思想工作。可没想到,父母的反应那么激烈,更没想到会有那么大一个意外发生。
他一时没办法再看见范洛,也不能冷静去思考和范洛的关系。像只把头埋进沙里的鸵鸟,沉浸在自我逃避的世界里。等冷静下来,他才记起范洛来北京来得这么匆忙,什么也没带在身上。他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该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