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好记性。”玄卫深深吸气,道,“若非殿下提携,今日我绝不会在此处,这是恩,卑职都记得。但君命难违,天子一怒无人可改,殿下执着,便该知有今日。”他抽出了腰间佩刀,上前去放到了慕奚面前。“今夜宫中冲冲围困,殿下插翅难逃。但恩要偿,卑职无以为报,只能送殿下最后一程。还请您……自行了断罢。”言罢他缓步后退,正要背过身去不看将现的血光时,长公主拿起了眼前的长刀,忽地幽幽问了句。“陛下,当真要杀我?”“圣心已定。”父女反目不相知,谁都难免为之唏嘘。玄卫背身不再回头,淡淡道,“殿下,还是不要让我等为难了。”残灯胡乱地晃动,这盏灯今夜没有差人更换灯芯,此刻犹如风中残烛,熄灭只在朝夕。茶盏终于被放下,东菱紧张地抬起头,看见慕奚一手握刀,另一手缓慢地抚过刀脊。寒刃上倒映着她的眉目,足下影子斜长。长公主抿起唇,犹如叹息般轻声道:“……是么?”尾音倏然散进风里,刀刃在指尖弹动间发出铮然鸣声,玄卫耳尖微动,一种本能的警觉刚浮上心头,咫尺便听得一声刀剑锵然。他陡然回身,但刹那间凉意透骨而入,淅沥沥的坠雨声散在呜咽寒风之中。他僵硬地低下头,看见了穿胸而过的剑尖。“你……”殿中并未多出来第五个人,那把取他性命的利刃来自从未想过的身后。慕奚放下了刀,她盖上了茶碗,像是掩盖住了飞溅入其中的血滴,“东菱,撤下去吧。”宫人如梦初醒地上前,她颤抖着侧目,看见挡在眼前的高大身躯轰然倒塌。身后的女人收剑归鞘时抖落了刃上血珠,她迎着长公主的目光,缓缓撩袍下拜,跪倒在了血泊之中。她说:“太医正已入天子寝宫。”“嗯。”慕奚终于起身,她在绕过玄卫时垂下了目光。“走吧。”那双沾染着血污手试图在生死边缘抓住她的裙摆,可惜到底是无用功。弥留之际,他并未能想明长公主究竟是如何将人安插入为天子重重擢选的玄卫之中的。若是自元兴三年改制伊始而起,那时她又才多大年纪?可惜无人会给他一个答案了。动手的玄卫站起身,反手将随身的匕首抵在了长公主后腰处。门外还有羽林,宫中还有玄卫,杀此一人的确无用,其中仍旧危险重重。是以此刻离去,也要做足了明面上的戏码。“回母后身边去罢。”慕奚向着宫人最后叮嘱道,“这条路,本宫得自己走了。”殿门在话音落下时轰然打开,屏风遮掩住了血痕,风雪蒙蔽了阶下羽林的双眼。他们闻声仰首,在大雪中看见了缓步行出的身影。暗纹的瑞兽振翅欲飞,羽林们不约而同地让开了道路,但他们让的好似不是天子金令,而是另一种藏在更深处难以具名的东西。他们透过大雪中踽踽独行却仍旧面如平湖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十年、百年前那些独坐九霄的四方之主。那是慕家君王。长街马蹄四起,窄巷口有人被夜半惊声惊醒,打开窗子探头向外张望,依稀望见了轻骑远去的影子。“怪噻。”他挠挠头,像是没睡醒一样拍自己脑门,“这么多官军,这是又要抓人嘞!”他打了个激灵,赶忙连连摇头嘟囔着可不要又出什么大事,晃晃悠悠地提灯赶紧重新回了屋。再过一条街便是宫门,巡街的禁军瞧见这队翠微羽林,忙喝止道:“缇骑止步!今夜宵禁,何人在此策马?!”羽林齐齐勒马,慕长珺反手摸出象征身份的玉牌丢给领头的小旗,问:“今夜巡防可有异常?”他贵为亲王,翠微如今与禁军同驻京郊的命令又还没撤下去,的确也有讯问之权。小旗在看过玉牌后还将其了回去,拱手道:“回晋王殿下,并无异常。殿下深夜调兵,不知可有令旨,又或是出了何事?”慕长珺拧眉不答,潘彦卓那几句警告言犹在耳,让他总难心安。但这些话绝不可说与旁人听,他沉默了片刻,道:“本王调兵自有道理,尔等小卒岂有过问的资格?本王且问你,今夜是否无人入宫?”禁军看翠微比看东湖还不顺眼,一听这话都忍不住皱眉。但眼前这位到底是天潢贵胄,有气也只能先忍着。小旗于是淡淡回道。“并无。夜开宫门乃大忌,除却边关急报,谁都不能轻易入宫。宫门东湖羽林层层护卫,岂有人敢如此胆大妄为?王爷贵重,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不是?”慕长珺此时调兵的确理亏,但他心有疑虑,又不甘愿就此退去,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