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檐劲风骤起,垂帷珠帘哗啦啦地曳动作响。“愿臣今日所行,能令陛下悬崖勒马,回心转意……天佑苍生,天佑大梁——”言犹未尽,电光石火间,被捧于掌中的官帽猝尔坠地,帽珠在磕碰下层层碎裂,珠帘嘈杂的响动遽然间被一声巨响取代,血光自虬柱泼入每一个人的眼中,化作了金殿上再也拭不去的一抹红。咸诚帝意图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不知是由谁而始,满朝官员失声痛呼。“阁老!”崔德良的身体顺着虬柱缓缓下滑,血水自额前淌过老去的眉目,一点点点染了胸前白羽。那只仙鹤振翅欲飞,却好似正哀鸣泣血。温明裳几乎来不及多想,她推开了身侧的沈宁舟,踉跄着上前去紧随其后滑倒在崔德良身边。“先生……先生——!”慕奚终于站起了身,她没有上前去,而是在短暂的愕然后缓慢地抿紧了唇。文死谏,武死战,国之大幸。可如今的君王配得上这样的臣下吗?昨夜的传信于心间闪过,长公主深深吸气,闭眼偏过了头。殿上正嚎啕。那叠被收敛整齐的折子终于落了地。慕长临将之正于眼前,大梁的储君跪倒在忠臣的血泊里,重重向着金阶叩首,昂声道:“儿臣请陛下,收回成命——!”这一声请如同接过重锤般狠狠砸在了群臣的心口,拜服附议之声此起彼伏。不管是清流还是世族,他们在此一刻像是被这一撞惊醒,想起了往昔少年时踏上此殿的素心。崔德良用自己的死为炬,点燃了四散渐衰的星火,今日之事绝不仅存于殿上,它会在转瞬间散播十四州,牢牢地汇聚起天下士人。一意孤行的止战讲和不再能被摆上台面,血泊横亘于前,悬于温明裳和慕奚头顶的屠刀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明目张胆地落下,雁翎的锁关与军资扣押的诏命自此无以为继……阁老的确曾经做错过,他目睹洛颉蒙难,眼见洛清影惨死,所以他要为了这些早已置身幽冥的忠良赎罪,而他此刻,已经对得起天下人。没有人在意天子在此后又说了什么,周遭的羽林沉默地向后退开,重新化作了宫闱两侧无声的铁甲。慕奚拱手,向着众人围聚的方向深深地拜了一拜。天子身后站立的羽林在其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落于刀柄上的手。温明裳满面泪水,崔德良意图让她为剑,破开这十余年来有如死水的朝局,她也的确做到了。野心与仁义并存一人,只要能达成所愿,她并不在乎身后会有几多指摘。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崔德良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满地鲜血已经快要凉透,阁老的目光逐渐涣散,他在彻底闭上眼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地抓住了身侧两个学生的手。“孩子……”他悄声说,“往前走啊……”京城的这场大雪伴着恸哭,终于落下了。作者有话说:写到这儿心情还挺复杂……别急狗皇帝最多再活两章x感谢在2023-06-0501:04:35~2023-06-0800:0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子呼鱼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展程、萧空影1个;?暗锋消息在几日后传遍整个大梁。战鹰飞掠直下,林初取下了它爪上层层包裹的传信,她在粗略一扫后登时愣住,随后转身疾步将来自京城的书信送入了临时搭建起的大帐。年前得胜后,拓跋焘在鸣稷山的布置被打得四散,他能在短时间内再度汇聚起残部,却不敢再轻易试探招惹雪野中的重甲。铁骑得以借此扫清南方蛰伏的爪牙,但洛清河并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就把战局定死——她为狼骑留下了西面的整片雪野。北燕的大势已去,主将们围坐在大帐中商讨接下来的布阵,然而他们在听见林初进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后不约而同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史书浩如烟海,这一辈人即便终其一生求索,往昔贤才能臣隐没其中也早化作可望不可即的星辰。唯有崔德良,他从太宰年走到如今,在那些旧日清流纷纷隐退消散后,他仍旧如孤灯屹立重檐之下。士子们能望见他指引的方向,踏着尚新的足印一路拾级而上。雁翎的将军们虽不是京城的士子,行伍之人也对文官并无什么多余的好感,但内阁在天枢之前稳稳接续着给养军资,他们或许未必有那般多的尊崇,心里却到底给这位老臣留有三分敬重。“死谏天子。”李牧烟收拳抵唇,半晌后翻涌的心绪都化作了短短的一句,“好气魄。”洛清河默然垂目,须臾后接起话道:“具体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