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时沈家人都在门口送行。
四小姐沈时璎和五小姐沈时璇其实也想去,只是她们两个都与堂姐不亲近,又有点儿怕祖母,只好不情不愿地留在府里。
阮姨娘牵着麟哥儿,将他往老太太怀里送,麟哥儿就张开手要祖母抱,又说:“祖母早些回来,我想祖母。”
老太太不待见阮姨娘,可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孙儿,抱在怀里亲了两口,温声叮嘱他如今开蒙了,要听先生的话,不能偷懒,麟哥儿眼泪汪汪地抱着她的脖子撒娇。
一老一小这般场面,真有几分不舍之情,沈道乾看向麟哥儿也满眼疼爱,转头看了看阮姨娘,两人相视一笑,这恩爱不必说,任谁都能瞧出来。
巩氏站在那儿,连面无表情也快维持不住。
又说了几句,游妈妈搀扶老太太上车,沈时瑾跟在后面,见沈时玬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沈时瑾就招招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沈时玬先看看阮姨娘,又看看巩氏,这才上前,闷了片刻,轻声道:“我记得长姐夏天里最爱吃绿豆冰沙,今夏千万忍一忍,别贪嘴。”
难为她贴心记着,沈时瑾笑笑,比了个手势示意记下了,又让绿绮问她有没有甚么特别喜欢的,回来给她带。
沈时玬腼腆地笑起来,说:“只要是长姐带的,我都喜欢。”
她一贯谨小慎微,若不是养在阮姨娘跟前,怕是时常会叫人忘了府里还有这样一位小姐。
晨光耀耀,马蹄与车轮声渐混在一处,沈时瑾挑开车壁的小帘朝后望,见沈家门前的一对石螺鼓已变得愈来愈小,人影儿也越发模糊了。
此去沿赣江往南,到了赣州再往西南,因带着女眷,又不赶脚程,于是遣了两个小厮去前路打点,她们在后面走走停停,累了便歇,饿了便寻处用饭。
正值四、五月间,一路风景甚好,倒也不觉多劳顿。
宋青辰几年前曾随父亲到过一次广东,沿途较沈兆谦熟悉些,风俗上也能说上一二,因着他在,路上顺畅不少。
走了二十多日,当先到了肇庆府,宋青辰不得不辞别。老太太道:“此次多亏跟了辰哥儿,否则不说
旁的,这乡音便是一难,原想着苏州话就是颇难懂的了,如今越往南,越发觉出当真是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语。”
宋青辰一笑:“晚辈也只会那几句,还是当初姑母教的,现也忘得差不离了,其实这一路上也都是连蒙带猜。”
沈时瑾在一旁想到他昨日说肇庆话里把“浇花”说做“淋蛙”,一时没忍住,偏头乐了。
宋青辰见她颊边笑出了小小的一对儿梨涡,初夏微盛的日光照在她身上,极明艳。他低了低头,过会儿才说:“那晚辈这就告辞了。”
老太太颔首,回了车上,让沈兆谦送一送他。
宋青辰走了几步,却又折返回来,看着车里道:“晚辈中秋前就赶回苏州,不知老太太中秋也回临江么?”——若回的话,依旧可一路作伴。
老太太叹口气,说:“我这把老骨头,闭眼前也就来这一回了,索性多呆些日子,中秋就不忙忙活活往回赶了。你回去替我与你祖母和母亲说,我也念着她们,眼下有好几年未曾回苏州府过年了,今岁倘使得空儿,回了苏州府,我定得上门与她们好生叙叙旧。”
宋青辰笑着应了,又看一眼沈时瑾,方再次告辞。
沈时瑾没留意,只顾着兴冲冲地问老太太:祖母,今年当真回苏州去?
老太太知晓她是想她大伯与大伯母了,就说:“还太早呢,才五月里,等到时看看再说。”沈时瑾听她这样说,却知八成是要回去的,也不懒懒地犯困了,坐到祖母身边揉肩捶背。
等沈兆谦回来,他们又行了半日的路,早早寻了间客栈歇下。
晚间,沈时瑾吃过药先睡了,游妈妈看过她回来与老太太说话:“这一路,奴婢瞧着瑾姐儿开朗不少,您先前说的事情,多半儿能成。”
老太太也嗯一声,说:“她以往的性子就是太过分明,看在眼里的恨不能将心剖给人家,看不入眼的连半句也懒得敷衍。这大病了一回,倒学乖了似的。”
“学乖了也没什么不好,”游妈妈说,“要不伤的都是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