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不知道李景恪为什么能做到这么云淡风轻,他很快下床,搂着衣服绕开李景恪直冲冲跑了,一头扎进厕所里,然后关上门。几乎算是睡了一整天,什么也没吃,李景恪不能再沾水做饭,池灿终于洗完澡出来,一时间像是害怕面对李景恪,穿着睡衣和一件厚外套就自告奋勇拿着钱出门去买晚饭了。池灿提着两份盖浇饭和一盒烤洋芋回来的时候,一路被香气熏得直咽口水,他拿竹签偷吃了一块冒着热气的小土豆,飞快沿着走廊往家门走去。但许是他的神经还过度紧张着,池灿看见那张紧闭的房门就心慌意乱,猛然想起自己出来时忘了带钥匙。这会儿天已经黑了,里面也没开灯,他怕李景恪不在里面,担心自己进不去家门,脚下不自觉越走越快。池灿哐当一下不分轻重地推开了门,李景恪背对着坐在椅子上正抽烟,右手指间夹着的烟冒出袅袅白雾,烟味在封闭暗沉的屋子里回环游走,掩盖过了其他一切气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景恪很久都没在家里抽过烟。池灿有一次从学校回来,对李景恪一本正经传授健康知识,说吸烟有害健康,制造的二手烟更是害人害己,李景恪当时好像满不在乎地捏了他的脸,但后来加上钱不够的缘故,他很少再在池灿面前掏出烟盒。李景恪吐了口气,转头看向他,缓缓将烟头掐灭在垃圾桶里,说道:“外面有人在追你啊,跑这么快。”“没有,”池灿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也吸了口烟,边把门关上边说,“我把饭买回来了。”“不用关门,”李景恪说道,“没人追就慢点走。”池灿舔了舔嘴角的小口子,很慢“嗯”了一声,心跳总算逐渐趋于平缓。他们打开了灯,池灿跟李景恪相对而坐着吃饭,空气里又填回能饱肚的烟火气。池灿一边往嘴里塞土豆和饭,一边还幻想过李景恪右手不便、会不会需要他帮忙呢。现实看来显然是不需要的。池灿按自己猜想给李景恪买的干锅鸡盖浇,比他自己的贵五块钱,他时不时偷瞄过去,李景恪吃得很快,大约是合胃口的。瞄着瞄着,李景恪已经吃完了,池灿的碗里还剩不少,他明明很饿,但心神不宁影响了食欲。池灿又一次看向李景恪时,李景恪抬眼看过来,把他抓了个正着。李景恪注视了他一会儿,淡淡笑了一下,问道:“想说什么?”池灿咽下嘴里的食物,握着筷子忽然安静下来,微凸的喉结滚了滚。“哥,”他蹙着眉叫了李景恪一声,眼睛很亮,看起来委屈又落寞,终于轻声开口说,“你以后不要再把我赶出去了,好不好?”心软碗里的炸洋芋被筷子戳了个对穿,池灿慢慢低下头,假装自己也不需要等到回答一样继续吃起了饭。李景恪看他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这才说:“是你自己先要走的,”他顺手拎了拎挤到电脑旁边的文具袋,没安好心道,“光这张桌子上你的东西就占了一大半,考试成绩也没看见进步多少,正好,你走了给我腾地方。”池灿鼓动的腮帮子一顿,眼疾手快把他那只文具袋拿了回来,再看着旁边堆满的零零散散的东西,他犹豫要不要即刻就起来收拾,把手扶回碗边时更慢了。他低声说:“我没有,你听我解释。”“不急,”李景恪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他说道,“先吃饭。”在李景恪的目光注视下,池灿一声不吭把饭吃了,剩下几块炸洋芋暂时搁在纸碗里。饭一吃完,还是池灿经受不住了,翻来覆去跟那几块土豆一样受过煎熬。刚刚李景恪说的话倒是并没有把池灿吓住,只是他忽然觉得李景恪好像比他还要记仇,他以为这一天过去,李景恪至少会对他心软一点点,哪怕回到昨晚之前都好真正在池灿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早上李景恪动了真格让他滚出去的那副模样。而李景恪可以拿来跟他打趣开玩笑的那个吻,可能只是个头脑不清醒时的意外,亦或者本身就是忍无可忍之后的戏谑回应。池灿暗自想了一会儿,把餐盒往垃圾桶一塞,就急不可待地辩解起来:“我什么时候先要走了是你晚上趁我睡着,跟小桔姐说要把我送走的,我都听见了”像被戳到了伤心地,也不愿意显得态度不好、在跟李景恪对峙或吵架似的,池灿撇撇嘴,立即把眼睛垂下去斜看着地板。李景恪看着他两瓣嘴唇微抿着,嘴角边那一小块颜色更为嫣红的破皮伤口被遮挡了进去,李景恪大致思索了一遍,隐约知晓了池灿在控诉的是哪天的事。他笑了笑,却好奇地问道:“早上你去了哪里?”“……我没走远,”池灿闷闷地回答,有种自揭老底的羞耻感,“一直在门外的墙角下蹲着,万一你有什么事要叫我帮忙,又万一你真的不要我了,不来找我,我还能去哪里呢。”那之前之所以敢离家出走跑出去,池灿不过是在赌自己渴求和想要的那一份爱,赌李景恪在不在乎他,他并不想离开这个小小的家,也不能失去李景恪这个哥哥。“难怪刚开始想睡但觉得吵,”李景恪说,“听见窗户外不止有鸟在叫,吭哧吭哧的。”池灿脸一热,看见李景恪一直维持着不变的姿势坐在对面,打开的门里通来嗖嗖的风,他掩饰般起身去关上门。“真的不要你了,你在门外墙角下蹲着有什么用?”李景恪不像往日着急要去上班,有的是时间跟池灿聊天,不依不饶地接着问。“等你出门的时候求求你。”池灿走到李景恪身旁停下了,磨蹭着站在桌边,一只手捏了捏李景恪放在桌上的烟盒,眼神仿佛就是在示弱乞求。见李景恪无动于衷,他又嘀咕道:“而且我带了钥匙。”李景恪挑眉笑了,垂眼看了看池灿晃荡在一旁的左手,顺势扣住不让动了,不紧不慢地说:“丁雷既然给你看过录像带,你应该心里有数,以后再犯错就要挨打长记性,会不会怕痛?”池灿愣了一会儿,说:“不怕。”“那怕不怕我?”“不怕,”池灿早想过李景恪会介意这件事,丁雷希望他感到害怕并跟李景恪反目,但池灿竟然只需遵循本能地急切地说,“只要你别不要我了,哥,你不是说一直都会是我的哥哥吗,以后我再惹你不高兴随便你处置,我会听话的。”李景恪捏着池灿的手腕,池灿心口其实有些发颤,隐约中不得不怕,但他靠过去想跟李景恪撒娇,刚大着胆子半坐到李景恪腿上,李景恪身上看不见的伤仿佛被牵扯到了,紧接着拧眉咳嗽了一声。池灿立即想起身,被李景恪手臂一揽给拦了回来。“不怕跑什么。”李景恪直勾勾看了池灿一眼,摸到他手腕上的手表,让他抬着手展示了一圈,问道:“什么时候买的?”池灿半屈着的腿很快有点发酸,逐渐坐实后又浑身燥热难耐起来,他离李景恪实在太近,李景恪坦荡平和的神情反而令他自我怀疑,好像现在有怪癖的只剩了他一个。“昨天在学校,”池灿说,“不喜欢这个手表,丑丑的。”李景恪笑了:“那你怎么还买,不要钱啊。”池灿垂着头嘟囔道:“要十二块钱,因为我没有手表,你没给我买。”“你不是有自己的零花钱和小金库,”池灿坐在李景恪身上动了动,有些不稳,局促的右手不自觉搂住了李景恪的脖子,李景恪喉结滚动,恰好说到小金库忽然冷淡了很多,又咳嗽一声按着池灿的肩膀让他起来,“否则你想要的池文鹏那种手表,除了偷和抢,是没钱能买得起了。”池灿“哦”了一声,乖乖站在旁边说:“我没想要池文鹏那种手表。”他也没有小金库了,上回他问过李景恪存钱罐的下落,得到的只有冷冰冰一句“安分一点”。他有些不解和困扰地将左手直接背到后面去了,接着解释道:“我只是想要哥哥送的,哪怕是画的也很喜欢。”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来了条短信,李景恪伸手拿起手机看了看,边吃力地起身边说:“现在既没钱能买了送你,也腾不出手给你画一个。”池灿突然很后悔提起买手表这件事。“哥你去哪啊?还要去上班吗?”他眼见着李景恪走到门边,一下子头脑发热再也控制不了,冲上去就挡在门前,难过地说,“今天不去了,你受伤了,我不要手表了哥。”李景恪只是打算开门去外面抽根烟,或者随便做点什么都好,以便压下差劲的心情和那股燥热,把池灿扔在家里写写作业就是。从前没有池灿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或在外面其实没什么分别,但现在无论做任何事,都需要考虑在家的池灿。他沉默了一会儿,将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又扔回桌上,才转过头,池灿就不管不顾地蹭上来,大有李景恪今晚要是想踏出家门半步都得先解决掉他的架势。“不去上班,”李景恪伸手扣着他后脑勺揉了两下,手指无意碰到池灿的脸颊,心忽然很软,哑声说,“好了,不出去了。”他纵容着池灿抱他,往后连退两步,但提醒了一声:“池灿。”屋子里的氛围经过一连串闹腾过后转眼变得安静而奇怪,池灿坐在椅子上深深吐了口气,硬着头皮一目十行地看书,余光里的李景恪正站在那边倒水吃药。不过之后李景恪也没有再来对面坐着,而是躺在了床上,池灿不知道李景恪在干什么,时不时探头去看也看不出究竟。他在这期间扯了无数次衣袖看表,等到时针一指到9,他合上了书,缓缓往床边走去。李景恪听见声音,闭上的眼睁开了,看起来睡得不好,也并不沉。“就看完书了?”李景恪问道。“嗯,有点困了。”池灿欲盖弥彰地打了个哈欠,坐到自己那张小床上,一时间屁股下的支架嘎吱作响。即便他们白天补过很长一觉,但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的心情仿佛终于找到叫嚣的时机,排山倒海涌来。觉得困也是合理的。李景恪看着池灿脱了外套钻进被子里。一年多前临时买来的小床已经装不下池灿的个子,他直挺挺躺在床里,露出一颗脑袋,脚裹着被子与床尾齐平,稍微动一动就有响声。池灿转着眼珠跟李景恪对视,总感觉李景恪有话要说,心里有点慌。“池灿,”李景恪突然随口一问,“你以前放在床上的小熊玩偶去哪里了?”“啊,”池灿停顿片刻,吞吞吐吐说,“我收起来了,收到箱子里了。”李景恪一抬手关了灯,眼前顿时黑黢黢一片,等逐渐适应了,窗外路灯稀薄的淡黄色的光才映照进来。“那你的存钱罐呢?”李景恪面无表情的脸色隐匿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他通常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不在意也不喜欢深究别人的想法和行为,不会死守着一个疑问而受其困扰,但关于池灿的这桩小事,李景恪认为池灿有必要跟他说清楚。而池灿一向说得很多,且具有迷惑性。毕竟喜欢池灿是件颇为容易的事。池灿天真而烂漫,哪怕经过当头一棒的人生变故,来到了他身边过与从前完全不搭调的混乱生活,捉襟见肘,也能总是说好听的话,遇见谁都知道怎么讨人喜欢,不止于这个人是李景恪。同学乐意跟他玩,老师不吝啬夸他,连丁雷也不是例外。只不过池灿爱说什么不重要,李景恪经手修过的存钱罐不应该不翼而飞。池灿一愣,捏着被子爬起来半坐着,李景恪这一句话有如直直戳上他的脑门,是明晃晃的明知故问。良久,池灿很慢地开口:“存钱罐不见了。”李景恪说:“它不是你的宝贝吗,那起来把它找出来。”头顶的灯霎时间咔嚓一亮,池灿眯着眼睛无措地呆坐在那张床上。他很快感觉李景恪不是在说笑,然后下了床,不得不在李景恪的目光注视下重新开始找一遍,他拉出箱子打开哗啦啦翻起来,桌上、杂物柜上还有衣柜里通通翻了一遍。找不到的东西再找还是没有,池灿穿着一件薄睡衣在屋子里像无头苍蝇一样打转,神情木讷,眼角有些发红。李景恪不清楚是胸前的伤口在痛还是心脏,他知道这很没意思,因为有某种东西正在隐秘之中如大厦将倾,于是随便找个借口为难池灿也是在为难自己。他让池灿停下来,不用找了,回来睡觉。池灿重新躺回床上,俨然是李景恪所说过、所希望的那种最懂事听话的弟弟。黑暗里,李景恪不能侧躺,听见连续不断翻来覆去的转动声,他喉结动了动,对池灿说道:“过来。”池灿骤然不动了,李景恪撑起胳膊靠近过去一点,刚刚被池灿用翻身产生的噪音盖过去的鼻息声像一双轻柔的手,覆住了李景恪的心脏。都不用再猜测,就知道池灿又偷偷在哭。李景恪再次说:“池灿,睡上来。”池灿听从了命令,睡上去后躺在大床的边缘,知道李景恪这是在可怜他,也许多哭哭李景恪会心软得多一点,但池灿其实是不想哭的。他感觉胳膊一下被握得很紧,模糊的眼前晃过黑影,李景恪周身的气息笼罩过来,他猝不及防被李景恪搂进了怀里。“就是找不到了啊,”冷冰冰的身体触碰到温暖的那一刻,池灿一瞬间崩溃出声,“我又没有撒谎骗你,也没有藏起来,箱子就在那里你去翻”“找不到就找不到了,以后买新的,”李景恪拽着他的衣袖帮他擦干净脸,头疼地说,“每天睡觉都这么哭,别人都以为我怎么虐待你了。”“都买新的么,手表也买么?”池灿问道。“买,”李景恪失笑,哄骗般说,“等哥手好了,也给你画,什么款式都行。”李景恪少见地在哄他,池灿抹了抹眼睛,很知道下台阶,轻易选择了和好。“这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