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雨端着碗温热的『药』走进方氏的卧房。
消瘦如柴的方氏正跪坐在一张香案前,闭眼拨着念珠,苍白的面『色』里泛着青『色』。
凝雨将汤『药』放到一旁的桌上,上前步,轻声道:
“夫人,安神汤来了。”
方氏手中一动,拨弄念珠的动作停了下来。
凝雨的双手穿过方氏胳膊,将她从蒲团上扶了起来,搀扶到桌边坐下。
她刚要端起汤『药』,方氏说:“被子可熏好了?”
凝雨一愣:“回夫人,熏好了。”
方氏眉心蹙,脸上闪过抹厌烦:“……香气太浓了,熏得我反而睡不着觉。去把香薰球换了,用从前的那个。”
凝雨心中微讶,低头应是。
待凝雨一走,方氏立即将面前的『药』碗洒向旁边的花盆。
乌黑的汤『药』混入土壤,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药』是公子不忍夫人每夜辗转无眠,四处求访得的安神『药』方。公子小小年纪便已知晓孝道,尤其对夫人,可谓用心良苦,孝心可嘉……”
凝雨的话在她脑海里再度响起。
这回,方氏却清楚知道,都是假的——
全是谎言——
她曾信以为真,以为他虽然杀死了亲生父亲,但也只是不知情的误杀,他虽处处束缚她的为,但也只是因为她先做了让他蒙羞的事,失去了他的信任——
她曾处处为他开脱!
只因她相信他良心未泯,只因为——他千错万错,仍是她十月含辛茹苦,从鬼门关走了遭才带回来的孩子!血肉情深,难以割舍!
如今真相大白,她是如此可怜可笑!
方氏不愿再听见他的名字,更不愿再看见那个身影,和他相关的切,都引起她内心深处的苦痛和痉挛,以及作呕的厌恶!他千方百计寻回的安神『药』,还有他呼吸过的空气,都只能激起翻涌的恨意……和无能为力的悲痛。
如今的她,和个废人没什么两样,即便无人看守,也难以走出傅府大门。
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便是心中仅存的最后的愿望。
方氏放下空碗,在凝雨抱着崭新床褥入内的那一刻重新拨弄起念珠。
即便豁出这条残命,她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双手再次染上至亲的鲜血。
“夫人,凝雨扶你上床。”
重新整理好床褥的凝雨走了过来,扶着她走向床榻。
从前,方氏要靠安神汤才能无梦入睡,如今,她却主动张开双手迎接个又一个梦魇的侵袭。那些梦魇中既有盛开的鲜花,也有无尽的蝉雨,还有顺着他脚边流下混杂着鲜血的雨水。
当现在残酷更甚过去,噩梦也能成为避风的港湾。
不知不觉,方氏坠入闪现着过去片段的梦魇。雨声不断,有个人在她耳边不断问着:
“留大的,还是小的?”
而她哭着说:
“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