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意说完,就跌跌撞撞地离席了,他身边那位黑衣少年也紧跟着他。待走到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时,宋知意脸上的醉意又全然消失不见,眼底一片清明,对段茫低声道:“找个法子把一直跟着我的那人弄晕,但别被他发现是你做的。”他说完这句,又开始跌跌撞撞地走了起来,身后的几个衙差跟上来扶稳他,宋知意这回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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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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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意被带到府衙后堂的一间空房中,衙差们把他扶上床又点上灯后便走了。待宋知意确认人真的走远了,才从床上起身,恢复了平时正常的神色。不过方才喝了太多酒,他还是有些头疼,于是到桌边给自己倒了茶,两杯热茶下肚,他这才感觉稍稍好了些。
他在房间中四下环顾了一周,被房间最内的榻后摆了一张画吸引了注意,画上绘着北关的戈壁风光,苍茫黄土下,碧色河水滚滚东流,遥遥天际边,白鸟略过皑皑雪山,北关的各色风景都融于这幅画中,在画最底部的河滩上,骑着马的军事朝着北关山河遥遥眺望。
而在画的左侧,还题了两句诗,“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是李白的《关山月》。题诗之人笔力遒劲,如同这画中景致一般。宋知意看画看得入神,不知过了多久,他背后却猛然传来一声:“这画怎么样?”
宋知意回头,才发现凉州知府沈鹤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他忙回身行礼,道:“这画很好,观之仿若身处北关的山河之间,下官一时看得痴迷,不知沈知府来了,希望您不要见怪。”
沈鹤轩爽朗地笑了两声,在桌边坐下,道:“你方才在宴席上一个个给新来的知县敬酒,你觉得如何,这几个新知县?”
宋知意微微一笑道:“资历长于下官的皆是有识之士,与下官同期的皆是有志之士,都是于我大周有益的良才。”
沈鹤轩笑着用手指指了两下宋知意,道:“还挺会打官腔,是个滑头。不过我看那些知县多少有些看不起你,你却不恼,倒也是沉得住气,也难怪陛下派你来了,方才在宴席上你那样子我都分不出真假来。”
宋知意低眉道:“沈知府谬赞,下官在京城中做得那些事,遭人白眼也是正常的。”
沈鹤轩拍了下桌子,道:“好了,先坐吧,跟我说说,北关之事,陛下跟你说了多少?”
宋知意坐下,理清了思绪,道:“那日下官进宫……”
……
且说传胪大典那日,宋知意下午到了国子监处,却见李祯难得穿戴整齐,像是等了他许久的样子。
“先把东西放下,我带你去个地方。”李祯说完便起身走到窗台前,将种植着兰草的花盆轻轻一转,书柜也随即转动。宋知意的神情也从疑惑变成震惊,他将手中的礼物放下,看着李祯房间中突然出现的密道,不可思议道:“老师,这……您房间怎么还有这种地方?”说完他有看向那盆兰草,他有时虽会帮李祯打扫房间,但也是不会去动那盆兰草的,毕竟这种名贵花卉,还是由主人亲自打理比较好。这么久以来,宋知意一直以为那是一盆普通的观赏兰草。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李祯已经迈步进入了密道中,朝宋知意勾勾手,道:“快进来。”
宋知意有些迟疑地走上前去,道:“老师,咱们这是去哪儿呢?”
李祯悠悠向前走着,不紧不慢道:“去宫里。”
“什么,”宋知意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跟上李祯的脚步,道:“老师,您这样进去肯定会被抓的,那大内是什么地方,是挖条密道就能进的吗?”
“哎呀,你小子平常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这时候脑子又不灵光了,考试考傻了?”李祯拍了一下宋知意的脑袋,接着一把拉过宋知意带着他往密道深处走去,道:“这里是国子监,大周最高官学,密道是我想挖就挖的吗?”
宋知意被李祯说得一愣,随即道:“老师,您不会还有帮凶吧?老师,虽然殿试我只考了个三甲,但也算是踏进官途了,暂时还不想因为闯宫被打入大牢。”
李祯听完,终于是叹息一声,停下脚步,道:“这密道不是我挖的,也不是什么帮凶挖的,是陛下派人挖的。现在要见你的也是陛下。”
宋知意看着李祯认真的神情,怔住片刻后又笑了,道:“老师,您还真是爱开玩笑。我也没犯什么事,陛下为何要见我。”
李祯又双手环胸继续向前走,道:“自然是因为陛下有事找你。”他话音落下,密道的入口也缓缓关上了。宋知意看着来路也被封上,心急遽地跳了几下,但无法离开,只好再次跟了上去。
这密道越往里走就越黑,宋知意只能摸着墙向前。在黑暗中,只剩下李祯和他的脚步声回响。他也无法知晓时间,只知道这路走着走着就愈发窄了,就在这密道愈发难行之时,李祯突然停了下来。宋知意不自觉压低声音,道:“老师,怎么了?”
“到了。你等会儿。”李祯不知在前边捣鼓些什么,倏地,一条透光的缝在黑暗中出现,紧接着,宋知意的眼前变得敞亮起来。李祯虽挡在他前头,但隐约可见外头是一个房间,摆设富丽。
还未等宋知意看清外面究竟有什么,李祯就率先走出去,弯腰行礼后恭敬地叫了一声:“陛下,臣来了。”这一声也把宋知意吓得浑身一激灵,毕竟他上一次直面圣上还是被牵扯进国子监起事案的那回,当时那场面圣可谓是胆战心惊。
宋知意可谓是又惊又疑,因为随着李祯从他的视线中扯出,眼前完整的房间显露,俨然就是皇宫内的布置,而在这个密道出口的斜对面,那身穿金黄海青之人坐在桌案前,正是当今陛下。他只能跟上李祯的步伐,也照老师的模样叫了一声“陛下”。
宋知意说完,便要上前行叩拜礼,可这回,他的前额方才触地,上首就传来一声:“起来吧。”
宋知意战战兢兢地起身,之闻圣上又道:“果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几年不见,你和宋尚书愈发像了。”
宋知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略微带着些和蔼的语气与他上回见到的皇帝大不相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谁能想到还未到传胪大典的第二日,他就提前见到皇上了,且皇上对自己好像还有印象。这种情况,便是他自己也没做好准备,满腹的疑惑。他本想抬头向李祯求助,却发现李祯不知何时已经在圣上的书桌旁站着了,和圣上进侍一左一右侍立着。
皇帝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的惶惑,道:“不必紧张,算起来,朕与你老师也算是同门师兄弟了,朕也从他口中听说过不少你的事。”这话反倒叫宋知意更加不解眼前的情况,自己的老师不是国子监的不入流博士吗?怎么又变成了圣上的师兄?
他还未细想,皇帝又道:“当然,前些日子也从宜乐那里听了许多。”不提宜乐公主还好,说起她,宋知意的身子又是一僵,听圣上这话里有话的语气,他暗脑自己不该一时心急想出馊主意,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现在也只能解释道歉了,宋知意赶忙道:“那日是臣莽撞,但臣无意冒犯公主。臣也自知配不上公主,并非公主良婿。”
他说完,殿内竟然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宋知意看过去,居然是李祯在低头憋笑。宋知意实在是不知这究竟是什么状况,只能挂上一个有些不合时宜的微笑。
“好了,”皇帝给了李祯一个制止的眼神,道:“你可知,朕今日唤你来是为什么事?”
宋知意回想了一下今日的生活,实在是想不起什么来,只能平静地诚实答道:“回陛下,臣不知。”
皇帝从书桌上抽出了一本封皮无字的书,道:“这本《临文散谈》的最后一篇,你读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