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蕊不是个愿意当出头鸟的不用说,贤妃也知道这种场合,不是什么出风头的时候,两人都朝皇后看去,等着她出言规劝,给皇帝一个台阶下,她们两个才好出声附和。
皇后不是没有注意到殿内气氛的变化,但让她就这样做这个出头的椽子,她一时下不定这个决心,因为太后的缘故在元康帝那里吃过的亏也不只一次,她实在不想再因为太后进言而得罪陛下。
等了一会,就见皇后面有难色未有所决,周蕊还打算使个招提醒皇后一下,贤妃就没那么好性儿了,给脸面都不要,那她也没必要客气了,贤妃翻了个白眼,起身福了一礼:“老祖宗这番话,倒让臣妾想起一首诗来,‘盛世谁思成,生民待圣效。天意属人伦,仁贤自合振。’陛下仁孝治国,乃万民之福。”
周蕊瞟了这才显出惊惶神色的皇后的一眼,在心里轻轻摇头,福身道:“臣妾以为贤妃娘娘所言极是。”
说完这句就差不多了,周蕊本是要低头的,恰逢元康帝目光移到她身上,周蕊与他目光一对,觉得他的目光说不上愤怒,也没有多少失望,但整个人光是静静地立在那,平白让周蕊生出两分心疼来。
说来也是啊,本就是成王败寇的事,干不过人家就来卖惨,这叫碰瓷,凭什么啊。
周蕊前世开车遇上过碰瓷党,那时候贪便宜没装行车记录仪,她的性格又不像现在那么佛,遇事梗得很,不肯赔钱私了,被碰瓷弄得焦头烂额不说,还差点因为迟到影响工作。周蕊对碰瓷的真的是深恶痛绝,加之今天的元康帝看着实在是很小可怜了,明明他才是oss啊,凭什么要被你弱你有理的两母子威胁啊,似乎所有人都再告诉他该做什么,这样做才是对的,却没有一个真正站在他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尝试着去体谅他的心情。
元康帝自幼丧母,不受父皇待见,堂堂皇子之尊贬去守陵,好容易时来运转位登大极,想要文治武功,有一番作为,前有元嘉帝失地败军,边陲不安,后有林氏一族朝堂掣肘,后宫搅雨,不得一刻安宁,面对林氏母子的小人行径,最敬爱的老祖宗为大局劝他仁德为先,告过宗庙的妻子不知在顾虑什么,一言不发,两名妾室碍于形势也不肯替他着想,只是附和着宁安宫一位相劝。
此时此刻,周蕊突然觉得手握生杀大权的元康帝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周蕊又往病床上的太后投去一瞥,见她此时双目微开,头往外偏着,额头上的帕子也掉了下来,苍老虚白的面容,看着也是可怜非常,但她却升不起一丝同情来。
元康帝背手而立,此时袖摆一动,显然是不欲多作纠缠,就要抬手应下了,周蕊热血上头,又补了一句:“只是河间王殿下身体抱恙,若因担忧太后病情,焚于五内,乃至伤及自身,岂不更让太后病中还要为小辈提心?不如派御医去崇华门确诊河间王身体无虞,再令其入宫,以防不测。”
周蕊这话听着也入情入理,但细究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御医过去,明面上显得元康帝仁德,顾念兄弟的病体,暗地里可以给太医提点几句,诊断之下,扯个河间王身体太过羸弱,再受不住一丝颠簸之类的理由,扣着不让进宫,当夜直接在外廷寻个宫室把人一放,派些人悉心照料着,旁的事以后再说,这样好名声落到了元康帝那里,还让这对母子卖惨没卖着,岂不两全齐美。
周蕊本是一脸严肃地对着元康帝进言的,说完之后发觉元康帝略一怔愣,再看向她的目光,突然在眼中绽放的温柔带着赞赏,周蕊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头不再触碰他的目光。
其实以元康帝的聪慧又怎么会想不到这样的法子呢,只是他自来不屑玩弄这些妇人手段,又一时被这对母子的卑鄙操作气着,一时着恼罢了。
贤妃明白过来,瞪了周蕊一眼,不肯被落下了这头一份的进言之功,于是接道:“宁贵嫔说得也有理,但今夜值守的太医想必已都在寿康宫了,再派人去轮休的太医府中请人也怕不及,不如臣妾派人出宫一趟,请臣妾的兄长前来,为河间王看诊。”
元康帝连个失望的目光也没有给皇后,对着丁程奉略一点头,丁程奉领命躬身而去,元康帝转身朝着太后床榻,静静凝视片刻,道:“既要见,就见罢。”
语气之淡,无怒无悯,周蕊看着元康帝的目光,感觉那像是胜利者对失败者最后的一点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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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元康帝将寿康宫诸事交给贤妃主理,命皇后回宫好好安胎,旁事莫再多劳多思,就带着周蕊返回了永和宫,留下略有喜色的贤妃和一脸沮丧的皇后对着太后大眼对小眼。
两人前脚刚到永和宫,崇华门那头传来消息,河间王在宫门外的车驾上听宣时忽地口泛白沫,四肢抽搐,贤妃兄长副院判当即为其施针急救,无果,不过须臾之间,河间王便因急症丢了性命。
周蕊听来觉得这对母子真当是搬石砸脚,原本是碰瓷,这下可倒好,把自个给碰进去了。元康帝听后则挥了挥手,眉头攒成一个川字,只觉这对母子比苍蝇还让他恶心。
周蕊让茜素点上沉香,再把冰山撤了下去,方才的一场暴雨来得及去得也急,倒是为周遭去了几分闷热的燥意,丹桂给支起一丝的窗角,让夜风清凉地透进来,宫人们无声地做好这一切,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