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子领了命令本该下去却没动,等周蕊看他一眼才扑通一声跪下请罪,将“美人面”残酒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奴才本意是想,与其防着,不如松一松角,看那边能蹦跶出什么来,咱们有了证据,再将人拿在手里,不必日日防着要来得利索,没想到奴才万死,但请主子发落。”
说完将头低低地磕在地上,他知道这次要挨大罚了,周嫔娘娘再是个宽和的人,也不可能将这么大的错处轻轻放过,估计是要挨板子了,小安子咬了咬牙,想着挺挺就过去了,只要娘娘还用得着他,就不怕。
周蕊却道:“这次的事,你的用意是好的,就是没考虑周全。往后做事不能再这么冒失。”
说完就见小安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睛里还有亮晶晶的东西。
周蕊吃了一惊,这孩子怎么了,就感动成这样?等小安子重重给她磕了个头,碰到地上都有响,她明白过来了。
这不是个人权社会,不像是现代公司里,上级交代的事,下面没办好,批评两句再给机会,再不行被边缘化,最不济走人不干,左右是职业前景受点影响,和生命安全没半点关系。
但在这里,底下人没把事做好,惹恼了主子,被发落了是很寻常的事,就好像这次的事,周蕊把人打上一顿或是罚他三天不能吃饭都属于正常范围,就是再过分点,把他从永和宫退回内事司,到了旁人嘴里,也不过是小安子惹恼了永和宫主位娘娘,是个不得力的,对周蕊的人品名声不会有半点影响。
封建社会,主对仆的权利是绝对的,权利和义务对等之类的,在这里就纯属扯-淡。
周蕊做不出那样的事,但也明白不能太轻松地让这事过去,于是道:“你的错处先放一放,说说下面该怎么办才好?”
小安子低了头,抹了一把眼角,才抬头道:“奴才想,公主养在娘娘身边,怎么当心都不为过,永和宫里头的宫人内监,是时候该清一清了。”
小安子在心里骂茜素碧芳这两个丫头片子,平日里闹得欢腾,主子身边就属这俩蹦得欢,真有什么事,是一件也指不上,他一被派出去,就出了这样的事,这俩居然连对外串通消息的人都没查出来,都是人才。他就不信,把永和宫像筛子似的筛上几遍,还找不出那几粒老鼠屎来。
周蕊懂他的意思,但她觉得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把这事给否了:“广仪殿还在选秀,陛下还在祭天祈福,永和宫被禁了足,我家里又出了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永和宫不能再多事了。”
话是这样说,也不是完全不办,周蕊补充了句:“你们私底下留点心也就是了,发现了先别急着动,报上来再看罢。”
小安子应了,仍低着头,等着周蕊的发落,周蕊想了想,选了一种她能接受的法子:“暂扣你两个月的月俸,往后切记谨慎,凡事不可擅专。”
小安子磕头领训,退出寝室门外,茜素迎上来,有些担心:“娘娘,和你说什么了”
小安子到这会似还有些不可置信:“娘娘罚了些月银,让我往后做事留点心。”
茜素也没有太惊讶:“主子就是心善。”
主子仁善,对他们做下人的只有好处,要是这回小安子挨了板子,她再怎么对自己讲这是应该的,也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小安子不像她这么容易感慨,感念完主子的好,就往实处去想,把周蕊刚才的话传达了一遍,想奶娘和玉亭那两个又恨:“出了这样的事,都是你我的失职,要是咱么将永和宫各处都把得牢牢的,哪有那起子小人蹦跶的地方。”
茜素也道:“娘娘已经吩咐过了,公主的奶口和贴身侍候的人要重新选上来,这次咱们都上点心,绝不能出纰漏。”
安定公主昨夜被送回林娘子那里,太医再给仔细一瞧,定了酒疹子不是什么大事,孩子那么小,也不让用药,只等公主醒了再哺乳便是。两人说了两句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小安子取了宫牌,往内事司挑奶娘去了。
京郊天坛,数百高僧盘坐圆丘坛上,口诵经文,诵声层层传开。
乾元殿内殿外,昀光殿大总管丁程奉守着一尊茶灶,盯着煮茶的炭火,一边注意着殿内的动静,外坛的诵经声阵阵传来,听之欲睡,丁程奉狠眨了几下眼睛,打起精神。
小喜子从外边进来,苦着脸凑到他身边,丁程奉拿眼一扫就知道这小子带来一个坏消息,等小喜子凑近了,小声把事一说,丁程奉心道,得,还真不是个一般的坏消息。
事不在小,再担心陛下不快也不能不报,丁程奉捧了茶盏,和小喜子一前一后地进了内殿。
元康帝正在看折子。祭祀七日,需要他露面的机并不多。除了开坛闭坛,就是早晚祝祷起礼的时候,更多的时间只需沐浴斋戒,诚心静坐,因而也没断了折子。
自从做到了这个位置,元康帝最头疼的就是这每日如雪花一般的折子,稍有停歇,来日便变本加厉。素闻本朝高-祖天人之资,精力过人,日日经朝不断,批折不歇,废相后更是不假手于人,亲历亲为,元康帝自问也算是身体康健,但对于布衣出生,在马背上打下江山的高-祖,仍是难以望其项背。
既不能完全独揽,就要识得用人之道。左右权衡,分权而治才是正理,便如他既不能完全铲除林氏一族在朝中的势力,便借着皇后母族柳氏所在清流一派进行牵制,又看中了贤妃身后的吴氏一族的忠心,亲手提拔着青云直上,令这三股势力互相牵制。
林氏没有拿得起的后人,就是有,他不用,要不了年,权倾朝野的“林半朝”便也销声匿迹了。
之后他要担心的恐怕就是新起的吴氏和身为外戚的柳氏了,后宫里也是一样,皇后看着不是个懂事的,瞥去容貌,性子也实在不得他心,不能将治理宫闱管教皇子公主的权柄全权交付。至于贤妃医术不错,出生医官世家,几代都有族人入太医院当职,如今的院判便是贤妃的族兄,贤妃在宫中的地位可以抬一抬,但也须防着她的手伸得过长,危害到他的子女。
元康帝想得有些入神了,一封折子半天没开折页,丁程奉进来,躬身递上茶盏,元康帝回身看过去,见还有小喜子在后面,知道是后宫有事,端起茶盏道:“说罢。”
小喜子当即跪下了,将中宫半夜去永和宫提人以及安定公主出酒疹子的事情简练地说了,丁程奉觑着元康帝的脸色,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步,小喜子跪在地上身子不断伏低。
元康帝脸色阴沉得吓人,但他没有拿下人发作的习惯,只也没心思饮茶了,放到一边道:“周嫔那如何了?”
“周嫔娘娘被罚了月银,禁足一月,这会应在宫中照看公主。娘娘母家好像还出了事。”
到底年轻,没有把住底下的人,元康帝想,周氏的分量还是太轻,不足以承担公主养母的重任,提到贵嫔也不够,等她有了自己的子嗣,一个妃位还是要给的,周家那样的家世,也不怕她心大了。
元康帝想起周嫔哥哥的事了,也觉得心烦,周家出身已经够低了,还是出了这么个扶不起的阿斗,这事他不会去管,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后妃的家眷罔顾律法,元康帝揉揉眉心提了晋封周嫔为贵嫔的事,对丁程奉道:“安排在选秀之后,晋封礼后,让林氏挪出去,你派人去盯着,挪到一处偏远的宫殿,不许再叫她见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林娘子好惨,写着写着就容易同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