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瀛寻思少时,见着她看向火光的霎那,举剑之手若有微颤。
他沉思着这般凛然的模样,似于哪处见过。
几念过后,他随之恍然发觉,平日里婉然和柔的阿姊,狠戾之时,却与那人如出一辙。
“朕为何要让路?”苏瀛发问,眼底的惊诧之绪已然散去,淡然地任由着身后的火势蔓延。
言罢之时,一侍卫恰然跌撞地跑了来,来不及拜君臣之礼,于他耳畔悄声低语,引得这少年皇帝难以置信地踉跄了一步。
他忽而苦笑,瞧望向四周空荡的红墙绿瓦,今日寂得可怕,竟是无人前来支援:“阿姊这是要……步那逆贼的后尘……”
她已是做了万全之策,眼下内忧外患,他却是孤立无援。这清婉女子将他逼上了绝路,手握着多方之势立于他的面前。
可姜慕微置若罔闻,目光直直地落于漫天大火之上,望着国师府邸浓烟四起,火光逐渐冲天,将整片碧空染得昏暗,明眸有微光浮动。
“本宫不要这座宫城,不要陛下所应允的江山社稷,既是他已留秽名于世,本宫只需陛下与世人相言,”她沉静地转眸,向着拦于身前的威严少年轻缓俯身,行了一礼,“长慕长公主行入火烟,与颜大人一同葬身此地。”
这世上怎会有人,放着摆置在眼前的大好江山不顾,毁去所有,却要为那罪臣引一条路,将其从炼狱里引出……
苏瀛倏然大笑起来,却不明为何而笑,顿觉心底涌过无尽苦涩。
曾闻帝王高处不胜寒,他再而四望,身旁阒无一人,尽留下孤寂。
“御医所言是假,阿姊有身孕是假,”他忽地释然了一霎,只感人心叵测,难以言表,“朕行此举,为的只是让那人就降,只是为求自保。”
轻阖上双目,他斟酌了良久,缓声将实情告知,似亲手打破了自己布下的一局:“阿姊是劳思过度,积忧成疾,需……静养些时日。”
她闻言一怔,唇角微而上扬,心头添了一丝畅快:“多谢陛下告知,本宫此番,便可毫无顾忌了。”
心下明了了几分,苏瀛剑眉舒展,顺势让了道,却于最终之时,再次相问。
“若将此人救下,阿姊便是弃了一世荣华,弃了这整座城池,此后与南祈毫不相干,阿姊可愿?”
她之后的回答于弥漫的火声中听不明切,他只见得那清丽之影断然行入了烛天火光里,皓雪般的衣袂随风轻舞,宛若一只翩飞盈蝶。
府邸内浓烟四起,姜慕微抬袖轻捂着玉颜,待暗卫将封锁正殿的锁链斩断,她亭亭而立,抬手一把将殿门推开。
一束明朗由碧空斜照,似一道轻柔月华透过昏暗,落于殿内那抹清冷素雪之上,她伫立于殿门外,万千思绪于一念间震荡开来。
他仍是一袭鹤纹云衫,凛然直立于殿中,浑身透着浅浅疏离,好似深沉夜色下不得触及的寒凉皎月,令人望而生畏。
与她初见之时,一般无二。
皓白云袖中,他手捧的,竟是她所赠的那把玉琴。
是那把……她赐名为“归玉”的琴。
他漠然肃立,于深渊的火光中从容赴死,任凭着一旁的烈火即将烧至他的衣袂,烧至他的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