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当天,王宫欢庆。
白玛降措像是一尊漆黑雕像,他罕言寡语,淹没在人群的手舞足蹈中。
未嫁的女孩们借着这一场盛事,察看自己未来的夫婿,高大结实的白玛降措很快入了她们的眼。
蜜蜡般的修长脖颈似入鞘一般,落进冷金色的对襟高领里,纯黑的底色,万寿藤的典雅纹样,袖腕则是压着暗花锦缎,金银扁线的镶饰同样锦上添花,更别说那层层镶边的皮毛,水獭皮貂皮虎皮俱全,没几分本事,根本镇不住这一身华美威厉。
“那个就是被母虎养大的男孩吗?长得果然神勇哪!”
女孩们窃窃私语。
“来了!新娘子来了!”
神山以马迎亲,那和亲的小公主入乡随俗,骑了一匹母马,被众人牵着上山。
黑潮潮的人群,闹哄哄的声音,站远一点的,只看见那新娘子一身火红,模样完全瞧不清楚。
白玛降措眼力超群,只一眼就看了个大概,和亲小公主身架很小,腰身还没有哥哥的脖颈大,他甚至听见她低低咳嗽,像逼到绝境的小猎物那般细弱喘息。
好像养不活的样子。
他在神山生活了七八年,见过外地嫁进来的女人,寿命都不是很长,有的一两年就去了,活得最久的有二十九岁,也在前年走了。
听闻那中原王朝风沙少,水泽遍地,物产丰富,人也长寿,不像他们这里,食物匮乏,昼夜相差极大,到了冬时,人仰马翻,死的人不计其数。
女人更是难熬过去。
他本不该多管闲事的,但不知为何如此在意,他明知道哥哥还在帐篷里饿着肚子,仍随着人群,热热闹闹上了神山。
这是王宫唯一一次允许平民接近。
他沉默跟在她的马屁股后面,看她被洒神水,看她被老赞普哆哆嗦嗦抱下了马,老赞普年纪大了,再也不复以前的雄风,就这一抱,还险些摔倒。
小孩子们发出嬉笑的声音,又被父母飞快捂住。
你小子不要命了是吧!
新娘入了王宫,平民也得到了老赞普派发的食物,个个高兴不已。
“虎哥!”
大臣家的男童双颊酡红,他极其崇拜驯化雪虎的白玛降措,跑到他身边,悄悄地说,“那个中原来的新娘子,脚好小啊,只有我两个巴掌长呢!”
白玛降措猛地看他。
男童被眼风扫落,不禁缩了缩脖颈,“我没骗你啊,不信,你跟我来!”
白玛降措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男童惯常溜到王宫,护卫都熟了他的脸,根本没多加在意,男童带着他七拐八绕,进了一间熏得发暖的房子,墙壁上绘着色彩鲜明的壁画,光线从外面透了进来,新娘子盛装艳饰,连头纱都没摘,就昏睡在艳丽的毛毯里,往外横着一双脚。
不对。
白玛降措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婚房外没有守卫,婚房内没有女奴,新娘子还横着脚,昏睡不醒。这种情况他也曾遇见过一次,他在野外瞧见了一双脚,拨开一看,那男人正搬弄昏迷的女人。
神山男多女少,饿极的狼不会遵守世俗规则。
他救下了这个女人,并把她送回了家,起先女人很感激,想方设法送他东西,他拒绝了。后来又过了一段时日,那家人突然翻脸,咬定他是夺人贞洁的罪徒,要他强娶女人。白玛降措自然不同意,那女人大他十五岁,尽管他不在意美丑,也不能接受一个脸盘腰身比他还要粗犷的女人。
他姿态强硬,又有僧侣们护着,那家人这才作罢。
事后他才知道,那女人跟不同男人厮混,未婚就怀了胎儿,她又看不上那些老男人,就想把主意打到无父无母的小少年的身上。
此后白玛降措长了个心眼,不再管这些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恶事,人类的皮囊下心肠总是曲曲绕绕的,他不太懂,也不愿意被算计,索性远远避开。
女人不仅麻烦,还惯会骗人。
那眼前这个呢?
她也会这样吗?
白玛降措破天荒想了很多,那些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整座王宫像是伏下了一张蜘蛛网,要将这个外来者粘起来,再做一口美味的腹中餐。
——王权不容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