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以为老买同意了,开心地和他商量到时候能不能从厂办抽几个人过去帮忙?
老买那张本来就不白的脸突然涂上了一层墨汁。
“你为一个外地人办研讨会,让咱们厂里的人怎么看?人家要是问我,为什么给外地人办研讨会,不给他办,要我怎么办?”
“可是厂长,人家是赞助商啊,咱厂里谁愿意出钱,我立马给他办个研讨会!”
“纠正,是陶协,不是你个人……小葛呀,咱们还是要注意一下影响的,你是我推荐提拔的副主任,现在又是陶协主席,已经有人在背后议论说你一手遮天了……”
葛春妮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不太好了。
“一手遮天”四个字很熟悉,出自阎红杏之口。
当初青花陶协成立的风声刚传出,对陶瓷工艺连皮毛都不通的阎红杏便开始四处活动,打着“周家儿媳妇的招牌”,逐个拜访相关部门的领导,阎遂自荐要求做主
席……怎奈这是个专业性很强的位置,领导们小心谨慎地征求周书记的意见。
春妮为陶协主席候选人的消息周书记早已得知,但他哪个儿媳妇也不想得罪,一边交待对方按原则办事,一边又说酌情考虑。
相关领导对周书记的意思心领神会,便将球踢到了老买这里。老买心里支持春妮,可他的小辫子又在阎红杏手里捏着,那姑奶奶一不高兴就会揪扯几下让他疼一阵儿。两人虽然断了,他也仍不敢得罪她。
人的秉性是欺善怕恶。春妮和阎红杏比,更好说话一些,于是老买便找春妮谈话,让阎红杏做个副主席。
春妮知道那是颗能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但又无力抗拒,心里十分膈应地答应了。
阎红杏挤进主席团后,又提名王丽丽为理事。然后她们拉帮结派搞小团伙,一次次鸡蛋里挑骨头——搞活动若春妮通知了她们,她们便找理由不去;若没通知她们,她们便找顾主任各种告状。
都有后台就等于都没有后台。阎红杏和葛春妮都是周家的儿媳妇,顾主任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装袭作哑。阎红杏见此情景便去找老买告,经常被她挂在嘴边的说词就是——“一手遮天”。
只要有空气能流动,再私密的话都会被传播。于是厂办的人不止一次将“一手遮天”四个很“不小心”地讲给葛春妮听。
“厂长,现在全国人民都在以各种各样的形式
庆祝香港回归,我们在七一前举办‘迎香港回归暨省内外建陶交流会’是十分有意义的,对我们厂的产品也是一个很好的宣传嘛……”
“人家要是问我,为什么给外地人办研讨会,不给本厂的人办,要我怎么办?”
“新闻联播还有广告赞助呢。咱厂谁愿意出赞助费,立马给他办……”
“人家不管赞助不赞助,就问为什么要给外地人办研讨会,不给本地人办?”
“我……”葛春妮突然发现他们的对话陷入了奇怪的错位中,像台耗尽汽油的车辆般停在那里。
同样的问题,车轱辘似的,老买反复问了N遍,她解释回答了N遍,目的只有——阻止陶协办这个活动。
“您的意思是,这个活动我们不能办?”春妮有些后知后觉地问。
“我没说,你自己理解的。”老买像爬了几座大山般费劲儿,庆幸终于甩开了敌军,长长地吁了口气。
……
下班后,春妮怏怏地骑着车回了娘家,看望生病的父亲。
不大的小城,充满了生活的焦灼感。每个看似那么淳朴,却活得那么复杂。
她走进后院时,看到父亲坐在黄昏的屋檐下,远远地看到她,竟然孩子般笑了起来。
春妮支好车子,快速走过去握住了他僵硬的右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给他按摩:“爸——”
葛国贞“咿咿呀呀”地叫着,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但眼睛是笑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了
下来。
她拿起轮椅上搭着的那块毛巾给他擦拭干净。
父亲出院回家后,她经常在下班后回来给他按摩手脚。看着爸爸痴傻的样子,对他当初和母亲合伙逼自己嫁进家周的怨念便一点点消逝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