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说,有些话,可以颠来倒去的说。可有些话,却颠倒不得。敬请老爷三思。”吕大娘一面重复,一面好奇,这话听着就颠三倒四,老爷听了,岂不要笑话?
偷眼一瞧,老爷眉头紧皱,眼神凛然,竟似是听到什么极难极难的问题,需要凝神思考,潜心作答。
悄悄退出去,心里嘀咕:这到底是什么咒语,怎么一念,就让老爷这样的大学问家都为难起来?
在她身后,胡仪坐在书桌前,手指有节奏地敲着书案,低声自语:“颠倒?不能颠倒?可以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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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节义夫这四个字,胡仪很快就真真切切,见到实物。
鎏金嵌银,金钩铁划,每个字都如笸箩一般大个,端端正正刻在宽一尺五分,长一丈有余的乌金赤木上,上面盖着红缦,挽着花结,就跟大街上铺子开张,深宅里新人挂彩一样。
左右还有一溜的鼓吹手,敲锣的,打鼓的,吹唢呐的,吹笙管的,后面又还有杂耍伎人踩高跷,抛水袖,叠罗汉,热闹得跟过节一样。
就是地方不对。
这一番热闹,竟是在御街之旁,太学门口。
正是午时,过往行人也多,出入学子也多,顿时围了个人山人海,人人踮脚伸头,满面笑容。
太学大门口,有个穿绵袄的小娘子,领着一群大小娘子,一起高声呼叫:“太学祭酒,不纳妾,不嫖娼,为妻守节,贞义感人,当世义夫,人人颂扬。”
她说一句,下面的娘子们便重复一句。女子声音清脆高昂,哪怕北风呼呼,也不能压住,反随着风声,传出老远。
她们喊一声,四周围观男子脸上神色便古怪一分。等她们喊完,众人面面相觑,瞧着彼此脸上笑又笑不出,哭又哭不得的表情,过了半晌,人群中的顾瑀最先忍不住,手指恒娘,哈哈哈哈大笑出声。
这一下一发不可收拾,笑声便如那山洪暴发,此起彼伏,气壮山河而不休,胸怀壮烈而不灭。有人笑得捶胸,有人笑得顿足,有人笑得弯腰,有人笑得呛咳。
顾瑀笑得眼泪花花,捉着余助的手,艰难喘气:“这话倒说的是事实,还都是些好话,怎么我听着就这么好笑呢?”
余助使劲憋着眼泪,作出一副庄重模样:“别笑,这是女子们的心声。正如地方官要走,百姓送匾额乞留;医家圣手,得杏林春美誉一样,最是难得,花多少钱也买不来。”
“何况,地方官儿花钱雇老百姓乞留,医馆自己往自己贴金,这样作假的事儿,如今层出不穷。倒是祭酒这块匾额,前无古人,后未必有来者,震古烁今,独一无二,实在是青史上独一份的荣耀。”
他周围也有太学生,听了这番议论,个个破颜,捧着肚子叫哎哟。
御街对面,有十来匹高头大马停在那里,为首两人,左侧一人高大俊朗,眉眼耀目生辉,伴着个身姿挺拔的女子,轻纱从帷帽垂落马身两侧。北风吹过,时而掀起,露出玉石一般皎洁的面容。
“你说胡祭酒会不会出来接招?”阿蒙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笑意,高举马鞭,朝恒娘挥手。
恒娘也看到她,送上一个大大笑脸。
“他若是不出来,恒娘能把这太学大门口变成闹市,引来大半个京城的人看热闹。”宗越微笑着,遥遥看到恒娘。两人目光撞上,各自颔首致意。
“可惜,看不到胡祭酒的脸色,这想必会是我毕生一大憾事。”阿蒙叹了口气,调转马头。
“太后身体要紧。”宗越拍马跟上,柔声安慰,“你担着心,看什么热闹也味同嚼蜡。以后我寻些更好的热闹来与你瞧。”
“我眼界高,一般热闹难入我眼。”
“可巧?我的热闹,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欣赏得来。”
两人渐渐去远。恒娘收回目光,太学大门里头,一群学官匆匆走出来。
为首那人,正是胡仪,脸黑如锅底,眸沉如寒潭。
恒娘眼珠一转,趁着胡仪尚未走近的时候,两手放在前头,做个喇叭状,高声说道:“听说朝廷之中,有人诬陷胡祭酒,说他蓄养尼姑,还有许多不堪入耳的言语,我们为胡祭酒不平。胡祭酒当世义夫,最是守夫节,坚定不移,岂能容这些小人嚼舌?”
围观的人中,大有没听说过胡仪这些传闻的,忙找人打探。不过数息功夫,便人人都传遍了。就连恒娘故意含糊其词的内容,大家也都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此前有小道消息,从胡祭酒家乡传来,说是他的大儿媳在儿子死了以后,无夫而孕。
——嘻嘻,是不是胡祭酒爬灰?
——这却不好说,不好说。
——听说这是朝廷御史上书里面提到的,恐怕未必是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