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想连他的母亲也带走。”
“那你要不再多带上别人呢?不患寡而患不均,你带上了这个女人,别的人自然也想跟着你,势必会惹出来骚乱,你想亲眼见那些当兵的杀人吗?我叫你下去要一个小童,是因为只有这一个小童还活着。”秦慎之直勾勾地盯着段之缙的脸,面无表情地说。
“你是知道这些道理的。”
是的,段之缙知道,可他作为一个现代人,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母子分离,看着流民死在眼前。
这方世界,兵也不是兵,他所认识的兵,不会把武器对准百姓。人也不是人,他所认识的人,不会眼睁睁看着同胞冻死饿死,自己守着一锅热粥嬉笑,最后反而觉得,和自己同种的生物可以喂给林间野兽。
这里的世界,官民之间的差别,比物种都大。
正在段之缙沉默静思的时候,秦先生突然开口,“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误吗?”
“学生何错之有?”
秦先生叹着气笑道:“你啊你,你从一开始出了马车门就是错的。为师是不是说了,不要漏出来你的学生气?”
段之缙疑道:“学生如何漏出来了学生气?”
“你还不学生气?你是从五品官员的儿子,是读书人,这些小兵算什么东西?你合该上去给他们一巴掌,还‘军爷’呢!你真是疯了!”
“你一张口便先漏了怯!所以先生说你是户部员外郎的儿子之时,他们犹疑万分。”
段之缙不解,“这些兵士,上来问问罢了,何故去打他们呢?”
秦先生把发热没那么严重的孩子包好抱在怀里,王章小心地将汤药往其嘴中灌。。。
“兵匪、兵匪,这些当兵的都是下等人,做兵做匪都未可知的……你道刚才那个被唤做‘陈哥’的小兵在打量些什么?你身上这件儿大氅?孰不知他们已经去叫了其他兵丁,准备把咱们杀干净,东西全都据为己有。”
段之缙真是吃了一惊,回想起“陈哥”和“夏小狗”的私语,半路突然汇合的兵士,又是什么待在原地,又是什么“脏了咱们的地界儿”,其险恶用心已经不言而喻。
“何至于此啊!”
秦先生面上俱是讥诮,“这就是为什么我叫你下去应对,等到你出了错再来提醒你。先生知道你忘了很多很多,这四个多月其实一直都生活在世外桃源里。但是出了家门,你要摆好自己在人间的地位。你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也不是普通的读书人,你是吏部员外郎之子,淮宁巨富的外孙,你父亲官职虽小升迁无望,拿到外边也不是唬人的。”
“你自己也要硬气起来,圆滑固然没有错,可是你得对着该圆滑的人圆滑,该冷硬的时候就要冷硬,否则就正如那个小兵一样,等你反应过来想要冷硬的时候,人家的刀枪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学生……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师生两人再也没说过一句话,马车停着,然后开始慢慢悠悠地走,速度又渐渐加快,将身后的流民和兵士远远甩开,漫天大雪中,独有几辆马车和护镖的镖师前进着,留下一道道车辙和马蹄印,又被飞舞的雪花尽数遮掩,就如经过的累累白骨,也被野兽拆吃入腹,消失不见。
太阳落了许久的时候,这一行人终于找到了客栈,好歹用上了热水吃了一口热饭,师生二人收拾好后,便守在那瘦弱的小童身边,看着他的情况。
但或许是从没吃过什么正经药,因而下午的苦药汁格外奏效,那孩子还不等得段之缙打开书本,便清醒了过来,一睁眼看见干干净净的床帐和坐在房里的师生,便嚎啕大哭了起来,惊得两个大男人手忙脚乱。
秦先生坐在床旁边搂着孩子,手抚着他的背重复地哄,“莫哭了莫哭了,哭多了,等到明天,眼睛都粘上了,你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他又哄又吓,孩子却是哭得更厉害,哭到肌肉痉挛,手指都抽搐起来。
段之缙急得团团转,突然灵机一动吓唬道:“好孩子,你要是再哭,我可就不带着你去找娘亲了。”
那孩子一听,从秦先生的怀里拱出来,狠狠地捂住自己的嘴,不再漏一点儿哭声出来,等着平息了片刻,才抽抽嗒嗒道:“俺……俺娘没把俺卖了?”
段之缙用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孩子的眼泪,哄道:“你娘心心念念的全是你,怎么舍得把你卖了呢……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接过段之缙的帕子,自己就擦了起来,然后瓮声瓮气地回道:“俺的小号叫剩子,俺的大号叫冯胜儿。”
说完,剩子就用他占了脸近乎一半的大眼睛看着段之缙,期盼地问道:“大哥,恁啥时候带着俺去找俺娘?”
段之缙筹划了一番语言,才犹豫着开口道:“可是哥哥都不知道你娘在哪,怎么能带着你去找你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