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进安全屋酒馆,杰拉尔德才理解,米拉之前说的“做不了生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酒馆的一侧的墙边,那面写着着“本店禁止斗殴”的牌子下边,站着好几个身材高大、打扮得像佣兵的家伙——说是打扮,是因为杰拉尔德能看出来,他们并不是真的佣兵。和佣兵比起来,他们看起来太过紧绷、太过训练有素了,双眼像能射出匕首似的,死死地盯着经过的每一个人——难怪米拉要抱怨,要是一直被这么盯着,就算是能在雇主面前吐口水的佣兵也没办法安稳地坐下来喝一口酒。
那么相应地,在他们身边的吧台旁,背对着大门,对这种行为视若无睹的男人,理所当然就是他们的雇主。
杰拉尔德的脸色又难看了一些。
这是一个标准的、该死的贵族。
拉斐尔在酒馆门口挪动着,磨磨蹭蹭地挑了一个离男人最远的角落站好,才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小声叫道:“下午好,尤金……呃,我是说,希望您一切安好……我最亲爱的哥哥?”
男人缓缓地转过身来,从酒馆一侧窗户透进的阳光有一小片落到他的脸上,刚刚踏进酒馆的几人这才勉强看清他的脸。
艾希莉说得没错,拉维妮娅想,他确实和拉斐尔非常相像。
他们有一样的棕褐色卷发,一样的灰眼睛,一样弧度柔和的鼻梁,和一样线条分明的下颌骨。
甚至连他们五官之间组合的距离、角度,都高度地一致,几乎可以说,只要没有严重的视力问题,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他们之间明显的血缘关系。
但比起拉斐尔,他的眼睛看上去更冷,目光沉甸甸的,连带着眉眼都显得锐利几分。他的棕色卷发被一丝不苟地梳理好,拉维妮娅认出那差不多是贵族在一般场合里,最不容易出错的一种发型——礼貌、规矩,既不会过于正式,也不招摇,一般情况下不会冒犯到任何人。
他的衣服也是同样,即使布料可能贵到吓人,不论是花色还是裁剪形制都中规中矩,挑不出任何失礼的地方。
这其实看起来有些奇怪,因为他的五官和面部线条其实更具攻击性,也许是因为他年龄更大,双颊有些许凹陷,眉心也隐约有条皱纹——相同的位置,拉斐尔面容光洁,脸颊两侧还有点没褪去的婴儿肥,即使平常看起来挺像样子,那双灰眼睛瞪起来的时候总显得圆溜溜的,隐隐透出几分清澈的呆滞。
这种诡异的搭配让这个叫尤金的男人给拉维妮娅一种无法言喻的违和感,就像看见一柄用牛皮死死包裹的利器,那种刀刃试图割开皮毛的联想让她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
而男人的视线末端,他的弟弟,拉斐尔,还紧缩着脖子,抖得像个鹌鹑。
“对,对,对不起……哥……”
尤金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
“拉斐尔,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侧过身子,斜靠在吧台上,微微蹙起眉头。
这本该是个更有压迫力的表情,但拉维妮娅却觉得,他的眼神柔软下来,几乎是无奈地看着他的兄弟——在这样的表情下,他们反而看起来更加相像了。
“你们两个站得那么远干什么?”他眨了眨眼睛,几乎露出一个微笑来,“我既不是父亲,也不是瑞伊姨妈。你们先给我写信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放松点,到这边来。”
“你……您确定吗?”艾希莉此时正紧紧靠着拉斐尔,挤着他缩在酒馆的角落里,“您要先保证,呃,保证……”
她看起来有点卡壳了,蓝眼睛茫然地眨了一下。
“我是说,保证不要……”
“不管那是什么,我保证。”尤金叹了口气,他似乎有些疲惫,伸手揉了揉眉心,“现在可以别站那么远了吗?我赶这么多天路过来,还在这个小酒馆等了半天,不是为了看你们俩表演在父母面前那一套的。”
“好啦,我知道了……”拉斐尔嘟囔着,垂着头往吧台的方向走去,他的表妹抿着嘴跟在他后面。
“你听我说,尤金,其实我们……”
“等等。”尤金微微抬了抬手,止住了拉斐尔的话,转头看向吧台后面的阿诺德——他还在擦他的玻璃杯,它们大概并不需要那么频繁的擦拭,他只不过是在排遣他有点烦躁的心情。
“亨特先生。”尤金向这位酒馆老板轻轻点了点头,“麻烦您把酒馆的其他客人请出去好吗?我希望有一个安静一些的环境——当然,今天的酒钱可以都记在我账上,我出双倍。”
“随您高兴,先生。”阿诺德耸耸肩,换了一只玻璃杯捏在手上,“反正今天应该也没有其他客人了。需要替您把大门关上吗?好的……米拉?谢谢你。”
米拉反手拉上酒馆的大门,靠在门边,仰头望着吧台,懒洋洋地问:“需要我们都回避一下吗,这位先生?”
“如果您方便的话……”
“不,等等!”拉斐尔突然开口,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一下,他坐着的椅子发出了一阵不妙的响声。
“等等……他们不用……我是说,他们是我的朋友。”
他的灰眼睛又有瞪圆的趋势:“我保证,他们不会做什么的。”
尤金的眉头又皱得更深了些。
这位年轻的家族继承人转动了一下视线,轻描淡写地扫过酒馆里的其他人,又回到他手里的酒杯上。
那是只玻璃杯,里面晃荡着半杯略微浑浊的棕色液体。尤金看着杯中的酒液在零星的阳光下回转的波光,沉默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