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有最后一个问题。”卡里斯托说。
“什么?”
“关于你的哥哥山姆。你真的杀了他,把他做成肉汤了?”
“……没有。”萨拉低下头,匆匆地打开旅馆的后门,后院里有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沾着蝴蝶的翅膀和几缕卷曲的白色毛发。
“我把他今年新买的羊羔杀了,它还没有发育,几乎没有膻味。根本闻不出来是羊肉,对吧?”
“——不过我告诉他,我把父亲杀了,让他好好尝尝味道。接着他就疯了似的冲出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哪。”
“满意你听到的吗?我们走吧。”
她也许是真的想杀了他的。那种恨意在给他端去肉汤时尤为强烈,在欺骗他肉汤不对劲时,她甚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只差最后一步,蝴蝶就要来了,哪怕她亲自动手也没有关系。
但她总是想起小时候,哥哥帮她赶跑那些顽劣的男孩,或是在她摔倒时把她背起来,一瘸一拐地背着她回家。
火焰还在烧着,仿佛烧尽了一切。
……
在一切尘埃落定时,几乎没有人在救火了,镇民们在教堂的周围祈祷,脸孔被火光映得通红,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座教堂,而是燃烧着的幽魂。
卡里斯托站在浑身瘫软的门房身边,脸上还带着火焰燎过的痕迹,紫眼睛死死地盯着火焰中心跳动的金色光芒,一眨不眨地,似乎这场火一直烧到了他的瞳孔深处。
蝴蝶还在向火焰里扑去,它们已经没有剩下多少,都和那只巨大的同类一样,在火焰里变成一团焦黑的灰烬。
这场火烧了许久,久到当人们看到那映满天空的火光,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火红色的朝霞。
但朝霞并没有降临——并不是说火实际上没有烧到那么久,天确实是渐渐亮起来了,但它不过是从夜晚的黑色逐渐变亮,知道天空被一种明亮的灰白色占据,云层给了天空一种低垂的、毛茸茸的质感,像是温暖地俯视着大地上这火红的一点。
过了一会,天空中似乎出现了更明亮的东西,它们比云层更白,在云层下闪着细碎的光芒,飘飘悠悠地,如蝶群一般飞落下来。
一小块闪亮的白色碎片轻巧地落到拉维妮娅的额头上,转瞬之间就化成了几滴冰冷的水。
“是雪。”艾希莉伸出手,让几片柔软的莹白色冰晶落进手里,“下雪了!”
确实是下雪了。汉斯。威尔在他的回忆录里记叙到:“那是莫德镇当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它毫无预兆地开始,雪花在转瞬之间就密布了整个天空。之前我们竭尽全力也无法扑灭的大火,在这场雪开始的不一会,遍渐渐熄灭了。”
从天空中飞下的雪花有如白色的精灵,飞翔着,舞蹈着,跃过教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簇火苗,用它们寒冷的轻吻,让这座剧烈燃烧着的建筑逐渐冷静下来,终于不再向外辐射着暗红色的光芒。
教堂不再发光了,它逐渐显露出它原来的样子——或者,已经不能称它为原来的样子了,它已经在大火里腐败、坍塌,只剩下焦黑的骨架。
雪还在下,教堂的黑色骨架也渐渐看不见了,闪着光的雪花覆盖了它,给它裹上了一层温暖的银白色皮毛,使得这头死去的巨兽在光芒飞舞间变成了另一种样子。它现在看起来温和、驯顺,在风与雪的伟力下,仿佛真的闪烁着某种圣洁的光芒。
教堂高耸的尖顶已经倒塌,斜着歪在一边,顶上的双瞳神目标志也不知所踪。它们大概是一起被这片莹白色覆盖了,在纷纷扬扬的雪幕间,恍若一只振翅欲飞的白色蝴蝶。
有几个人冲进教堂的中心去,想要找到彼得。莫德的尸体。萨拉跟了上去,似乎是要确认些什么,或是准备再说些什么。
更多的人选择离开教堂,回到自己的家里去。镇上房子的屋顶此时和教堂一样,呈现出一种柔软的、平整的雪白,在经历了蝴蝶爬满房顶的诡异景象后,这种白色显得那样安静祥和,如同一种昭示,宣告着一个安宁的崭新季节已经来临。
这也意味着,售卖花卉的季节结束了,人们得开始思考,用什么样的办法度过这个冬天。
好在,他们不是第一次开始思考,他们总会找出办法的。
人们这么相信着,思考着,不再有暇顾及意外死去的神父和男爵,也不再有兴趣关心那些幸运的、以及那些不幸的异乡人。
“我们该走了。”杰拉尔德说,“在雪下得太大、把马车的轮子冻住之前,我们最好能早点回到石碑镇。”
“好的……没问题,洛佩兹……杰拉尔德先生。”拉斐尔在风雪里打了个寒噤——他的外套正包裹着怀里的那沓手稿,好使它免受火焰和雪水的侵袭。
艾希莉的罩裙看起来也不怎么保暖,她环抱着自己的胳膊,金色的脑袋点了一连串的头,小跑着追上她的表哥,向镇子的另一边,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去。
杰拉尔德走在最后,经过拉维妮娅身边时,他有些奇怪地偏了偏头,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嘿,我们要走了,下垂眼小姐。”他说,“你还在磨蹭些什么?”
“看看那儿。”拉维妮娅微微抬起下巴,示意杰拉尔德视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