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彼得。莫德男爵的学生,花卉商人汉斯。威尔先生在回忆录里记录了这天晚上莫德镇的大火。
“那是我平淡的前半生里见过的、最大的一场火。”他这么写道,“想必大家都知道,在那之后我又经历了很多事,这些在回忆录里同样有详细记载。但这场大火就像我人生中一个极为重要的转折点,我后半生的开头,就连很久以后,我们都知道的路比亚城大火,也没能给我这样的震撼。”
“……整座教堂都烧起来了,火焰直冲向天空,像一只闪着红光的刺刀,把那片漆黑的天空刺伤了,露出暗红色的伤口。
不止是天空,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是暗红色的。因为燃烧着的不仅是教堂,还有那些徘徊在镇上多时的、一群又一群的蝴蝶。它们曾经不知疲倦地在我的窗边、在所有人的窗边飞舞着,我永远忘不了被它们彩色翅膀和细小的棕黑色身躯爬满的窗户,那时我甚至能看到它们细小的、诡异的嘴。而当教堂烧起来的时候,它们好像终于迎来了安布罗斯的审判——它们前仆后继地、不知疲倦地向教堂的方向飞去,像朝圣一般绕着教堂一圈一圈地飞舞着,直到它们离那些金红色的火光越来越近,它们的翅膀被灼伤、被点燃,化成冒着红光的火球,向火中坠落下去,成为那丛巨大火焰的一部分……”
“……哦,还有那只怪物。它就像一只巨大的火鸟,在教堂的最顶端挥舞着它的翅膀,像要掀起两股飓风。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它要把火焰都扇灭了——我也许是那么希望着,毕竟火烧得那样大。但它没有,它的翅膀被火焰慢慢吞噬了,那些燃烧的部分和它的同类一样,化作一片又一片燃烧着的火焰,落到教堂的底部,那些熊熊燃烧着的窗户和柱子之间。
它就要死了。我想,虽然没有人知道它从哪来,也没有人知道它要做些什么。但这只怪物到底臣服于火焰的伟力,在这炽热的审判里败下阵来,蜷缩起残缺的身躯,滚落到火焰中去。”
“……我试图去救火,其他所有人都是。毕竟那里是承载着我们希望的、伟大的安布罗斯将会降临之地,即使神父先生已经因为可悲的意外离我们而去,我们依旧希望保存这座教堂,保存神的火种,所有人希望的结晶。
但我们失败了。那火烧得太大,整座教堂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剪影,仿佛是冒着红光的可怖之地……我们只能祈祷,庆幸那火没有从教堂烧到其他屋子上来——它确实没有,也许是伟大的安布罗斯的恩赐。
接着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时至今日我依旧要后悔自己的愚钝,怎么能到那时才想起这件事来。我感到恐慌,不由得大声叫喊起来,就连周围的人都被我的声音吓到——但我不得不喊,因为我的主人、我的老师,彼得。莫德男爵还在那座教堂里,不知为何,一直没有人看见他逃出来。
我那么大声地喊着,疯了似的想冲进火里去,但我那时的朋友,一个我现在不太方便透露姓名的先生,赶来拦住了我,和另一个朋友一起——那位女士在这件事不久之后去世了,愿她的灵魂在伟大的安布罗斯那里安息。
总而言之,他们拦住了我,并且沉痛地宣布,这场大火正来自于我所尊敬的、爱戴的老师。他们似乎是刚从火里出来,身上还带着火焰的燎伤和黑灰,这使得他们的话实在很有说服力。
而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看到我的老师了,他在那片火里疯狂地大叫着什么,我没有太听清。但我周围的一些人说,他在喊着他杀死的人的名字,有很多个,喊得最多的是他的妻子。他好像真的疯了,胡子的衣服都在燃烧,却还挥舞着手臂跑来跑去。最后他跑到一个黑乎乎地角落,大笑着喊了些什么。这回没有人听到,有什么东西倒下来,他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这场大火。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只好向伟大的安布罗斯祈祷。但也许大部分人什么也没有做,他们还在震惊于彼得。莫德男爵所做的一切——后续我们发现,这一切的证据确凿,之后的那段时间不断有赶来的异乡人认领自己亲人或朋友的遗物,然后痛哭流涕地离开,或是到烧得焦黑坍塌的教堂后面对着这位火胡子男爵的墓地吐上几口唾沫。
我们甚至救出了几个还活着的异乡人,他们真是非常幸运,其中一个姑娘甚至被敲断了胳膊,还有很多人曾经目击到,他们被彼得。莫德男爵胁迫了很长一段时间,差点成为他犯下凶案的替罪羊。
但我还是感到痛苦。彼得。莫德男爵毕竟是我的老师,他给我的教导、那些亲切的态度,实在没有办法让我把他和那个疯子、那个杀人狂联系到一起。在很多次的午夜梦回中,我无数次回想起那个夜晚,他在火焰中大叫着,喊着些什么,全身都燃起火焰。
我想,也许他是故意那么做的,燃起火焰,吸引来那些几乎要造成灾难的蝴蝶,把它们和自己一同毁灭。即使他之前做了许多违背安布罗斯教义的事,但我还是愿意相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从疯狂中清醒,把镇上的所有人从蝴蝶的灾祸中拯救出来,也拯救了他自己。”
汉斯。威尔并不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即使是作为商人,他的成就也远比不上那些在行业里赫赫有名的同行。因此,这本回忆录原本没有在市场上溅起多少水花。
但就在这本回忆录出版不久后,他就因为涉嫌学术造假和协助谋杀被立案调查,回忆录也随之被作为证据下架,意外地成为了绝版孤品。那次案件是“白鸢尾”侦探社和警方的一次重要合作,在后世的历史书里,此次案件被誉为私人侦探社转向阿尔伯恩国秘密部门的转折点——因此,这本回忆录反而成为了人们争抢的对象,它的手稿在此案约五十年后的某场拍卖会上被拍出了天价,此后一直在某个富豪家族的保险柜里。它的内容更是经过了无数解读和阴谋论的洗礼,直到一百多年以后还在被当作“谜案”讨论。
有人甚至说,这也许和那位女士,“死亡海峡”的征服者,大航海时代最后的余晖,四大海域的无冕之王,伟大的航海家——有关,有传闻说她在年轻的时候正到达过那里,也许是什么她本人也不想开口的秘辛。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时间回到莫德镇教堂起火的当夜,卡里斯托站在萨拉背后,慢悠悠地说:“我刚想告诉你——蝴蝶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