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进来的是云谋,他也没想到在怀王的寝院中能见着这位所谓的仙师表兄,且穿着随意,不像是等在这里有事禀报的,反倒像原本就是住在这里的主人家。云谋眼中的寒光恰如其分地闪烁了一下,浅浅打量了简宁一眼,决不冒犯。
便是怀王的好友,也没有好成这样亲密无间的,此前小看这人了。
云谋指挥着兵卒把担架放在床头,对简宁指了指床上那人,并不多说。
这看似深藏不露的敌意在活了三辈子的简宁眼里早已浮出水面,可简宁无暇顾及,因为他顺着云谋的指尖低头一看,满地的血迹顺着门口,一路流淌到了床畔。
他的眼睛猛地被刺了一下,呼吸一窒。
上次见到这么多血,还是他和二皇子死的时候。
简宁脑子乱哄哄的,好像有十七八个喇叭在同时嗡鸣,他忙去床前查看,不好的预感应验,那受伤的人果然是云澜舟,不是云澜舟又有谁敢把随便什么人抬到王府正院的寝殿里面来?
“这是怎么了?”简宁抓住一个兵卒的袖子逼问道。
还能是怎么了?云谋不甚在意地冷笑着,却没敢笑出声。
这事儿说来也奇,云澜舟平日里武艺高强,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可谓是机敏过人,怎么会连一柄小箭都察觉不到。
今日他和云澜舟在城墙上布防火炮,因着多做了几架准头好的,这才亲自去试试威力,疏不知城外射来一枚暗箭,当时云谋站在云澜舟不远处,约莫三四步的位置,他都听到了动静,不想,云澜舟居然没有反应,生生挨了一箭。
云谋哪里知道这位从不走神的怀王殿下彼时正在回味着昨夜拥人入怀的触感。
不过说这些,那小白脸简宁怎么知晓,云谋不屑多费口舌,不耐的翻了个白眼,翻到一半,又把眼珠子转了回来,这小白脸都和怀王同塌而眠了,万一吹吹枕边风,那他岂不是遭殃?思及此,云谋换了副客气的嘴脸,道:“今日城墙布防,怀王殿下亲自督查,不料敌军派了白虎卫偷袭,那白虎卫是一队轻骑,极善骑射,这不,隔着老远射了一把暗箭,殿下不慎中招了。”
好轻巧的屁话,简宁眼神凌厉地盯了眼云谋,一边查看云澜舟的伤势,一边道:“一箭顶多五十丈远,敌军敢到城下五十丈内了,城防兵在打蚊子么?就没发现没御敌?”
嚯,这小白脸竟然不是个草包?云谋嘬了嘬嘴,双手环胸,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半跪在地上的简宁,语气一贯客气着,“简公子有所不知,那白虎卫素来有许多神兵利器,今日这箭射得十分蹊跷,隔着百丈远,谁也没想到真能一箭射到咱们眼前来,且那白虎卫每日都来突袭,靠近了便迎敌,若是太远,打又打不到,追出去倒不划算。”
云谋这话说得慢条斯理,简宁早就察觉他那藏在客气之下的漫不经心和阴阳怪气,本想回敬两句,但刚好剪开了云澜舟的前襟,一片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瞬间让简宁蹙了蹙眉,对兵卒吩咐道:“城中最好的大夫是谁?”
“已经去请了。”兵卒道。
话音刚落,一个白胡须老头就大摇大摆地挎着医箱走了进来,简宁瞧这人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曾经在庆州,自己蜂蜜过敏时就是由他诊治的,此人医书过人,此前林雪衣重伤,也是他妙手回春。
简宁不耽搁,立刻起身拨开了兵卒,为老神医让开了位置。
白胡须老头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嘟囔道:“还算有点眼色。”
云谋见了老头,姿态瞬变,也不揣着手了,真心实意地客气道:“莫神医这边请。”
白胡须老头摆了摆手,意思是不必多说,他熟门熟路地打开医箱,旁边的药童帮他拿出银针,银剪,烈酒,油灯,小刀之类的东西,简宁见状,微微放下心来,这明显是懂得如何处理外伤的。
“面色发青,气若游丝,口吐鲜血,乃心口受创……”老头絮絮叨叨地咕噜着,手下动作却极为麻利,以银针封住四处血脉,银剪剪断部分箭尾,再泼烈酒消毒,小刀划开箭矢周遭皮肉,那箭伤立刻崩裂,血流如注,老头不慌不忙地摁住疼得闷哼几声的云澜舟,用刀剜出箭头和烂肉,再用棉布擦干血迹,往伤口深处撒上生肌粉,三下五除二地把外面的皮□□合起来。
这粗暴又精细的动作看得简宁目瞪口呆,只是碍于人前,他没有表现出来,手心却攥着一把汗,连麻药也没有,若是在现代,病人疼也疼死了,而云澜舟也不知是疼得没了力气喊叫,还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愣是一声不吭地挨了过去。
白胡须老头收拾完小刀和银针,起身擦了擦手,简宁迎了上去,道:“有劳神医,他这般修养多少日才可大好?”
白胡须老头沉吟片刻道:“今夜醒不过来就拖出去埋了吧。”
简宁:“……”
云谋早已习惯这老头的怪脾气,干笑道:“多谢神医的救命之恩,诊金还是原样封着送去您府中。”
白胡须老头从兜里摸出三瓶药,扔给简宁,“每日早晚,洒上这个药,半月内不可起身,若是不听医嘱,就等着听他的遗嘱吧。”
简宁跟捧着命根子一样捧着那几瓶药,一路恭维地把老头送走了。
转过头来,便见云谋盯着药瓶呲牙。
那药乃千金难求的金疮药,也就老神医能做得出来,平日求都求不到,这回一给就给仨,云澜舟这伤受得可真败家啊。
诊金又得翻倍了。
简宁自是不知这药的玄机,回想那老头轻慢的态度,和云谋诡异的眼神,便对怀中的药瓶不信起来,问道:“可有什么不妥?是不是药效不好,我再去找其他药如何?”
“药好着呢,只是猫也就九条命,殿下这可比猫厉害多了。”云谋摇了摇头,说完便走了。
不知他在絮叨个什么劲儿的简宁放下瓷瓶,眼看云澜舟身上满是血污,担架已经被兵卒带下去了,床畔一塌糊涂,简宁就先帮他收拾了身上染血的衣物。
等他一点点地把云澜舟的衣服解开,才意识到云谋那句话到底在说什么。
简宁的眼瞳骤然一缩,云澜舟上身几乎没有一块好皮,无数的擦伤,剑伤,刀伤,有一根肋骨已经变了形,不知是如何痊愈的,恐怕是断过骨,再徒手把骨头接了回去,甚至没修养,导致愈合后还是有些畸变。
是啊,这些年南征北战,平日又忙得不可开交,哪里空得出修养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