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恶之人,就真是凶恶么?”孟道士笑了笑,说,“你只看到他灵根断了,却没看到那灵根断了之前的事啊。”
谈锋心里纳闷那灵根是何物,但也不敢问。只见百病消恍然大悟,懊丧道:“果真是我修行不够!罢,罢,我这肉眼凡胎,怎能与您的慧眼相比?不知这顿饭后,道长将要去哪儿?你我日后可还能相见?”
“我们想好好看看这天下,顺便拜访几位故人。”
“如今是乱世,道长可没挑着好时候。”
谈锋又忍不住问:“现在天下大乱,诸位道长难道就没有匡扶之心?以诸位道长的神通,倘若入了这场风云,必能大有作为!”
百病消瞪眼道:“庶子胡言!你怎敢让道长插手人间之事!你可知他是谁!”
“人间之事,从来就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从今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插手了。”孟道士摇首道,“时候不早了,我和阿块要继续上路了,饭食尚多,你和参军好好享用,不必送我们,日后倘若有缘,自然还会再见。”
他行了个礼,放下幕离,便离开了。那秦道士朝百病消拱了下手,立刻跟着孟道长走了。百病消并不挽留,只撇嘴道:“没良心的,这气度,比不上孟道长万分之一。”
谈锋见那二位出了门,马上问:“百道长,您可知道那二位是何人?”
百病消瞥了他一眼,摇头道:“你这人实在多事,日后你可得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该问的,千万别多问。”
他指指天上,起身道:“我言尽于此,参军今日,所得甚多,不可再有贪图。望参军勉力为之,别辜负了今日这番造化!”
老头迈开方步,分明走得不快,却一瞬就晃出了大门,谈锋追出去时,三人都已不见人影,再看桌上,杯盘狼藉,方才交谈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谈锋愣愣站在门口,望着头顶万里无云的晴空。天上,天上
谈锋心头倏忽一惊,忽然明了。
天上,是神仙啊。
第286章卞家挽歌
秦镇邪和孟琅现在已经不是神仙了,可他们也不算凡人。准确来说,他们正在慢慢变成凡人。
羽化岛一战后,神仙死伤大半,没死的,神格也为鬼气所毁,再没有之前的威能,只能慢慢等待死亡。秦镇邪的神格虽然还算完好,却分了一半给孟琅,以重塑他的肉身。如此,他也不算神仙了。他俩人虽能用法术,寿命也比常人多出几十上百年,但最终仍要化为一掊尘土。不过,在那之前,他们还有许多时间。
这三年,他二人主要在山北游荡,捉拿恶鬼妖怪。原来宏元虽死,但天下鬼气邪气却被他引了出来,四处游荡,因此山南山北,尽是魑魅魍魉,妖邪怪异,其中有几个大妖恶鬼凡人无法对付,便朝神仙祈祷,孟琅虽然已不算神仙,可凡是听到的,他都去除了。
去山南除鬼时,秦镇邪忽然提起君稚这几个好友,说要是顺路,或许可以拜访他们,孟琅便算了算他们的方位,说来凑巧,这几人的去向与他们要除的鬼相隔都不远,大概这几人都住在人口繁盛之地,人越多,死人就越多,鬼怪自然也越多。
他们一路找去,第一个遇到的便是百病消,而他们要除的鬼就在离这酒楼三条街远的一间丧事铺里。两人除了鬼,便离开了。他们下一个找到的是卞三秋,出人意料的,他回了余桐。更出人意料的,他们在一家富户出殡的队伍里看见了他。
彼时,卞三秋穿着惨白的麻衣,摇着一个大铃铛,吚吚呜呜地唱着挽歌,摇摇晃晃地迈着步子,游荡在队伍外缘。那歌声低沉迂回,悲切难抑,听者无不断肠,路人皆有泣容,卞三秋脸上却没有泪水,甚至连一丝悲伤都没有。他双眼无神,两颊消瘦,脸色灰败,宛如一具木偶,唯有那泣血的歌声证明他还活着。
那双死水般的眼睛在人群中突然看到秦镇邪时,立刻愣住了。卞三秋呆呆站在原地,愣愣地瞧着秦镇邪,后者悲痛地望着他,喊道:“卞兄!”
卞三秋转身便跑,秦镇邪赶紧追上去,一把抓住他,卞三秋大吼:“滚开!”秦镇邪将他拧过来,只见他双泪长流,脸痛苦地歪曲了。卞三秋大叫一声,跪在地上,捂脸喊道:“你怎地来了啊!你怎地来了!你怎地偏偏在这时候来啊、啊啊啊!”
他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竟晕了过去!秦、孟二人忙将他送到了附近一个客栈,灌热水,擦口鼻,按穴道,许久,卞三秋才悠悠醒转,看见秦镇邪,只是流泪,神情之悲痛哀苦,难以言说。秦镇邪差人给他送了吃食来,卞三秋却不吃,只抓住他,痛哭一声,喊道:“秦弟,你怎过来了?”
“你又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秦镇邪双眼也潮湿了,心痛道,“卞老庄主他们呢?”
“死了!”卞三秋惨然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在酒楼被我好一通教训的短刀复?他后来落草为寇,我家逃亡时他认出了我们,就带着一窝土匪来报复!爷爷、父亲、姐姐、直之全死在他手里!我跟娘和依依侥幸逃脱,一路颠沛流离,靠偷摸卖些符纸过活,幸好后来山北大乱,没人再管我们,我们就合计回余桐来,毕竟,我们的家在余桐啊!
可就在回余桐路上,依依死了。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她是愁死的,哭死的,想元宝想死的!你还记得我离开余桐时依依有了喜?她生了个大胖小子,脸白白胖胖像个银锭子,我们都叫他元宝。那孩子顶可爱,顶乖巧,是依依九死一生产下来的,却也叫短刀复那贼人害死了!依依没了元宝整天愁眉苦脸,一天似一天消瘦,还没走到余桐就没了
她死的时候我们在赶路,荒天野地,我跟娘连一口棺材都找不到。我们只能将她埋在路边,在坟头插了根杨柳枝,可大冬天的,那枯枝怎能发芽,兴许那柳枝早给风刮倒了,给雪埋住了。我跟娘千辛万苦回到余桐,却没有生计。在这儿我哪里敢卖符?这到处都是认识我的人!
我只得跟娘干些苦活,可怜娘一把年纪了,还要纺纱织线,她已经几十年没干过这种苦差了啊!但娘还是早起晚黑的干活,不是为了一口米,而是为了给爷爷爹爹姐姐和依依在这边立坟。有了坟就有了根,到时候他们就算在外头漂泊,也能和我们团聚了可是娘没有等到这一天,没有等到,她也走了,走了”
说到这,卞三秋已经泣不成声。秦镇邪心中难受得紧——卞三秋有这番遭遇,都因他跟他去了娄京。他握住卞三秋双手,道:“卞兄,是我害了你!当初你就该按百病消说的回山南,你不该跟我去什么娄京”
“百病消!”卞三秋怆然道,“你不说我都快忘了那老头!泼天富贵如烟散,白衣伶仃不伶仃,他算得何其之准!可他没算对你!他说你终将坠入幽冥,在黄泉之地永世徘徊,但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我是还活着,可也死了好几次了。他确实没有算错,如此说来,守真呢?你后来可曾再见过他?”
“别跟我提那混账!”卞三秋勃然大怒,甩手道,“那畜生竟跟那红煞好上了!还腆着脸来余桐找我!要不是那红煞打断我姐姐双腿,令她行动不能,我姐姐怎会被土匪杀死!他竟跟一个鬼,一个害死自己师傅的恶鬼厮混!我姐姐真是瞎了眼才收他为徒!我已经跟他断绝来往,叫他永远别来余桐,否则,我就算拼了这条烂命,也要杀了他!”
秦镇邪惊骇不已,道:“他跟谁好上了?”
“那女鬼,那红煞,那个差点杀了我姐,又差点杀了你的红煞!”
屋里突然冷不丁响起一句:“谁差点杀了你?”
卞三秋一愣,伸头一望,这才看见屋里还坐着一个人,只是让秦镇邪挡住了。那人走上前,卞三秋一看清他容颜,顿时呆住,叫道:“你、你、你”
孟琅问秦镇邪:“谁差点杀了你?”
秦镇邪挠了下脸,说:“说起来,这人你认识,就是几十年前殷家那个被火烧死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