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稚浑身一震,叫道:“你见过他了?他,他现在过得怎样?”
秦镇邪摇头道:“卞兄如今是孤身一人。”
“怎么会?卞老夫人”君稚的询问戛然而止,他愣愣望着老秦,凄然道,“卞老夫人走了?”
秦镇邪沉痛道:“走了。”
君稚大叫一声,流泪道:“苦了他了!怎么连卞老夫人也走了?他如今该多难受?你既然见了他,可有帮他一把?”
“我帮他料理了老夫人的后事君兄,你真不打算再回余桐?”
“我如何有脸回去!”君稚捂脸喊道,“你看看我如今的样子!我哪里敢回去?回去又能做什么?我对不起他,真真对不起他,我原以为,我”
君稚欲言又止,秦镇邪说:“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君兄,你跟那红煞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290章不知
君稚没想过喜欢上那红煞。
天地良心,他怎么会喜欢上那红煞呢?那家伙凶巴巴的,言语粗俗,还是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老老老鬼,他怎么会喜欢上那家伙?起初,他就是想帮那女鬼恢复身体而已。她为了帮他拖住那巨眼几乎魂飞魄散,他自然要帮她找回法力。
要找回法力,就得找阴气,找死人,找坟墓。不凑巧的是娄京附近的鬼魂都让是摄魂珠给吸走了,君稚只得往那些阴气深重的凶山里跑。他虽然有些怕那些阴森凶险的地方,可一看肩膀上巴掌大的红衣女,心中又突然升起一股壮志,觉得非得好好报答她,帮她把修为补回来不可。
凶地出恶鬼,深山生邪祟。在那些千百年来都人迹罕至的山沟沟里,时不时就会出现妖邪之物,每到这时,红衣女都会事先提醒君稚,让他埋伏,她自己出去引来那些东西,君稚则抓住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慢慢地,他们成了一对不错的搭档。君稚渐渐发现红衣女虽然看着脾气差,可人并不坏,他越来越好奇她为何执着于杀死殷家人,但他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发问。
她的确不是个坏人。君稚休息时她在旁边守夜,当他醒来时她已经查探好周围哪里有水,哪里有果子,又或者很得意地指着地上的毒蛇或蝙蝠。随着她的身体日益恢复,君稚开始觉得她无论在外貌上还是在性格上都越来越像人,真是奇怪,他跟她像普通的人一样相处,甚至还能有说有笑。
在那些黑黢黢的林子里、山谷里他那样信任她,当她的身体越来越凝实时他由衷地感到高兴,心中竟没有一丝畏惧。当他发现什么好吃的果子时他会想跟她分享,当他看到一朵奇特的小花时他会拉她来看。
后来,红衣女瞧见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时也会叫他来看,不过她喜欢的东西都是些奇怪的虫子。每当看到君稚被吓了一跳时,她都会在旁边哈哈大笑。在山里的日子虽然辛苦,可不知为何却每天都充满笑声。
这笑声有一天也要迎来终结。当红衣女的身体彻底恢复时,分别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告别时,君稚不知为何,脑子发热,硬要拉着红衣女去余桐给他师傅道歉。结果自然是大吵一架,大打出手,两人不欢而散。君稚回去时越想越难受,走在路上就嚎啕大哭起来。
“你干嘛非得杀殷家人啊?”他边哭边骂,“你都活了多少年了,心眼子怎么这么小啊?你都差点杀了我师傅,可我也没趁人之危杀了你啊?杀杀杀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就不能原谅殷家人,别找我师傅他们麻烦了吗?我不想到时候对你出剑啊”
他一路哭嚎,碰见人了才慌忙擦掉眼泪。都怪那红煞,他算是把这辈子没丢过的脸都丢尽了。君稚又是难过,又是愤怒,还很怨恨,他立马后悔帮她找阴气了。是,她是救了他好几次,可她对不住他的地方也多了去了!反正她是红煞,是厉鬼,他就算不帮她她也能恢复,他干嘛那么尽心尽力给她找阴气呢?
他眼睛痛得厉害,头也痛得厉害,胸口也痛得厉害,像塞满东西似的鼓胀的痛苦。他满心愤恨,连落脚的地方都忘记找了,等天黑时,他才发现自己没处睡觉。他不停向前走,但他真的太累了,他本想就在地上睡算了,可他怕有什么野兽过来,最后还是决定找棵树睡。
他环顾四周,找了棵看起来很粗的树,爬了上去,却发现上头有蛇。
那蛇张着血盆大口刺来的时候,君稚在松手摔死和被蛇咬死之间犹豫了一瞬,最后他还是松开了手。身体向下坠去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只是看着那蛇越来越近——他好像忘记蛇也能从树上下来了。当那蛇要扑到他脸上时,君稚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片红色。
接着,他摔到地上,那蛇则被红衣女捏在手里,下一刻就头颅开裂,死透了。
“蠢货!”红衣女气急败坏地叫道,“那么大条蛇你都看不见?你眼睛瞎了吗?”
君稚本来有点高兴,一听这话,满肚子气马上回来了。他吼道:“天这么黑我哪里看得见!我又不能睡地上!”
“你干嘛不找人家投宿啊?你长张嘴干什么的?之前经过那家农户时干嘛不敲门?”
“我什么时候经过农户家了?”
“就一个时辰前!那时天马上就要黑了,你还往前走!”
“我又不知道天要黑了!我又没看见农户!”
“我真是气死了!”红衣女把那死蛇扔到君稚身上,提着他衣领骂道,“姑奶奶就帮你这一次!宏元都没杀死的人居然死在一条蛇口下,你自己想想害不害臊!”
她把君稚扔在那农户门前,气冲冲要走,君稚却冲上去抱住了她。他根本没有任何想法,只是看到她要离开就那样做了。他当时说了什么?他说她不能走吗?说她必须跟他回去吗?说他师傅是无辜的吗?他胡乱说了许多话,手抱得越来越紧,最后他只说她别走,不要走。
但她那时为何真的没有走?君稚大口大口喝着碗中的酒,不过是两三年前的事,他的记忆竟能变得如此模糊。他痛恨自己的迟钝,他为什么直到那时都没明白自己的心?他在路上满心是幻想,他以为她真准备给师傅道歉,也以为一个道歉就能结束一切。他太笨了,真的太笨了。
她一直在说,要是卞老夫人和他师傅不原谅她的话,她就杀了她们。他那时竟丝毫不曾察觉到她的抗拒,他乐呵呵地以为那种情形必然不会发生,可结果比他设想的最糟糕情形还要糟糕。他们找到卞三秋,发现师傅已经死去,因为双腿行走不便,她没能逃脱土匪的毒手。
天崩地裂。君稚从未设想过这种结局。卞三秋在看到红衣女的瞬间就扑了过来,连一向温和的卞老夫人都举着拐杖打过来。鸡飞狗跳,他跟红衣女被撵出门,后者大骂不已,君稚沉浸在失去师傅的悲痛中,推了她一把,吼道:“别骂了!我师傅被你害死了!”
当时不该那么说的,他们谁也没想到师傅后来真会被那两条腿害死。他们吵了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他们已经很熟悉对方,知道对方的痛处。红衣女尖酸地叫道:“我害死她?是你师傅无能,连几个土匪都杀不死!”
“不准你这样说我师傅!你这个恶鬼!”
“恶鬼?哈,哈,哈!”红衣女尖利地笑道,眼睛亮得厉害,简直像一片锋利的刀子,“到底这才是你的心里话!你他娘的逼我过来给她们道歉,不就是怕我再报复她们?我告诉你,我压根看不上她们那两条烂命!合着你师傅已经死了,那老太婆也是半只脚踏进棺材,你也没必要担心什么了。我不杀她们,我谁都不杀!”
红衣女大笑着扬长而去。那就是君稚最后一次见到她。他后来再去找卞三秋,每次都被打出来,最后,卞三秋甚至搬了家。他心中无比痛苦,又无处可去,只得游荡。他觉得委屈,觉得难过,觉得悲痛,他茶饭不思,昼夜颠倒,宛如死尸,可那样的他竟在夜里梦到了红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