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夫人望着他,望着这张从意气风发到历经风霜的老脸,她恸哭道:“我不愿你这样,度时,你老了,你老了啊!”
她靠在岳度时肩上,默默地哭泣着。岳度时揽着妻子,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望向晦暗不明的天空,时值初夏,暴雨将至,厚厚的阴云,将苍穹堆叠成一片浑浊的灰。
一天清晨,岳度时整齐穿戴好朝服,准备迎接自己的宿命。就是今天,他将通过死谏“逼迫”大王下令议和,那之后,他将真正千夫所指。
岳度时并不畏惧。他认为,自己现在所做的对徐风而言是最好的选择。无论长明提出多么高昂的代价,只要议和成功,徐风就能得到喘息的机会。失去三关和梦厝河?瀛水会让长明头疼的,那位瀛水新王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卧榻旁出现如此一个劲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论如何,都必须保住徐风,就算那是一个不完整的徐风。
可岳度时没有想到,孟琅带着群臣来请愿了。
他一身素缟,头戴白布,领着乌泱泱几十个戴孝的大臣跪到大王面前,齐声道:“大王,请死战,不议和!”
他从哪里得知岳度时今天将死谏的消息,不得而知。他何时找到如此多的大臣一齐进谏,亦无人知晓。当他一身孝服,领着这贵贱不等的几十号白刷刷的人跪在朝堂上时,这条惨白的洪流震住了徐风王。
余太尉望着身穿衰麻的孟琅,也走过去,跪下。御使大夫一震袖子,也过去了。紧接着,身穿青袍绿袍的各位大臣也过去了。白和绿交织成一片,唯有穿着深青色的岳度时站在这片汪洋之外。
他脸色铁青。他没有想到,最后坏了自己大计的,竟是一直追随自己的孟琅。
他看向徐风王,脸颊抖动着。他要说什么,但任何语言任何行动在此时都是苍白的。死谏?一个人的死谏,比得过跪在地上的满朝文武吗?而徐风王,他已经被这声势浩大的示威吓住了。
孟琅抬起头,高声道:“大王,请死战,不议和!”
群臣齐声道:“大王,请死战,不议和!”
排山倒海的声音冲击了整个大殿,徐风王脸色惨白。他求助般望向自己的老师,岳度时颤抖着,说:“荒唐!”
“何为荒唐?”孟琅激昂地说,“兵临城下便开城献媚,祖宗之土拱手于人,以苟且偷生为救国良计,才是真荒唐!纵使我徐风兵不如人器不如人,我之志气也不如人吗?徐风是徐风人的徐风,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至最后一人最后一兵,宁可拼尽全力后战死,也不做亡国的奴才!”
“说得好!”余太尉震声道,“大王,我虽年近古稀,也愿上朝杀敌,捍卫徐风!”
御史大夫拱手道:“臣虽只通笔墨,也愿上战场!”
众人齐声道:“我等愿上战场,不愿议和!”
岳度时面如死灰。他看看双眼灼灼的孟琅,又看向深受震动的徐风王,明白自己败局已定。他垂下头,闭上眼。
许久,他听到徐风王感动地说:“众爱卿既有此意,寡人何惧徐风!”
大殿内,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第149章挣扎(二)
岳度时回到家,妻女正焦急地在后门等着他。一看见父亲,岳遥碧就忍不住喊道:“爹!”
爹的脸色多差啊!他虽然不年轻了,但向来精神很好,总是直挺着背,智慧的眼睛沉着地望着对方,令她常常忘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可现在,他像整个被击垮了,显出浓浓的疲态。
岳夫人担心地迎上去,用目光询问丈夫。
岳度时看了她一眼,嘴唇蠕动着,岳遥碧着急地问:“爹,你今天真的死谏了吗?”
岳度时一愣,问妻子:“我不是让你别跟她说吗?”
“爹,这种事怎么瞒得住呢?”岳遥碧围着岳度时团团直转,目光焦急地上下搜寻,生怕发现什么伤口。
岳夫人忧虑地问:“事情不顺吗?”
岳度时摇摇头,苦笑道:“你说得对,我老了,老了啊。我这样一个老人,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岳遥碧不安地问:“爹爹,你为什么这样说?你现在正值壮年呢!今天上朝时发生了什么吗?”
岳度时摇摇头,沉默地一个人向前走去。暮色中,他沧桑的背影透露出浓浓的凄凉,岳夫人心里沉甸甸的。她望了女儿一眼,紧紧抓住她的手,说:“绝不能让你爹知道,是你把他要死谏的事告诉了孟瑗。”
岳遥碧欲哭无泪:“我就是想让他们拦住爹,我也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呀!”
岳度时这次受到的打击是致命的。长久以来,孟琅一直坚定不移地追随他,即使他后来离开了丞相府,也没有说岳度时的一句坏话。
然而,谁能想到他竟在朝堂上如此响亮地打了岳度时一个巴掌。这无异于向朝廷内外宣布孟家放弃岳度时,投奔余派。即使孟琅从未这样说过,但在外人看来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岳度时真的失势了。他再也无法和余派抗衡了。
徐风王又一次将他束之高阁,而岳度时似乎也彻底心灰意懒了。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自己的府邸里过起了写诗画画种花逗鸟的悠闲日子。
至于孟琅,他去了揖海山。
作为主战派的象征,他被赋予了重建揖海关的重任。朝廷计划在那里布下三十万大军,守住廣野最后的防线。
为建造揖海关,朝廷征发了二十万人。这之中有一半是贵族捐献的家奴,另一半则是强征来的老人和孩子,甚至妇女。揖海关建成后,女人和孩子回去了,其他人则成了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