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老头一扬手,一枚路牌赫然躺在掌心。卞三秋忙摸向腰间,那里空荡荡的,哪还有路牌?老头笑道:“方才至少有十双眼睛盯着你的路牌,要不是药郎我出手,只怕卞小公子要晒得人也干干,泪也干干啦。”
卞三秋连忙道谢,药郎却道:“卞公子,我帮了你这等大忙,你难道一声谢谢就了事了?”
卞三秋闻言,虽有不快,还是递上一两银子。药郎笑眯眯接过,顺势抓住他手腕一瞧,脸色遽变,大骇道:“泼天富贵如烟散,白衣伶仃不伶仃,公子本该一生衣食无忧,怎会招致这等大祸?幸好如今还不算晚,公子速回山南去,庶几可免!”
“你瞎说什么?”君稚闻言立刻叫起来,“少庄主你别信他!这人肯定是想敲你银子!”
“非也非也。”药郎双手一拍,面色颇有几分自得,“鄙人姓百名病消,师出思幽谷天算子门下,可不是那些江湖骗子能比的。在下虽不能洞悉生死,勘破阴阳,但也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给人看个相,自然不在话下。”
君稚呸道:“你这郎中扯谎也不打个谱,那思幽谷天算子可是仙门之后,有通天之能,老早以前他就闭绝山门了。你是什么人,也敢自称是他的门生?你要真会看相,那看看我的!”
百病消伸颈一看,嘿嘿一笑,摇头道:“老夫要是如实相告,小公子又要生气了。”
“你说,我绝不生气。”
“公子命脉绵长,可期永年,然而情路坎坷,怕终不能成眷属哩。”
“我倒还想遇上些坎坷呢!你这郎中果然是胡诌,少庄主,老秦,咱们别管他了。”
药郎这才看见秦镇邪,惊异道:“诸位公子跟他是一路的?”
君稚戏谑道:“是啊,你这都看不出来?”
“嗬,杀父弑母,克亲害友,此等大凶大恶之人,诸位怎敢与他为伍?”百病消脸色大变,向后连退几步,呵斥道,“你罪孽深重,不为天道所容,虽侥幸欺瞒得活,终将坠入幽冥,永世徘徊于黄泉之地,罪人,你滞留人间有何意图?速速回去,回去!”
第038章天根
百病消大喝一声,直震得秦镇邪脑子嗡嗡作响,眼前景物浮动,仿佛灵魂出窍。突然,药郎脸色一白,震怖地瞪着秦镇邪。他掐指急算,拍掌大叫道:“呀,呀,哪路神仙竟然垂怜此等罪人?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呀!”
君稚勃然大怒,拔剑道:“你这骗子再胡说,小心我砍了你的脑袋!”
“等等。”秦镇邪忍着头晕拦住君稚,“你刚刚说神仙?”
百病消瞪了他一眼,骂道:“罪人,竟然欺瞒神仙!”
秦镇邪道:“我是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可我没有杀父,我的朋友们也都活得好好的。”
百病消坚持道:“老夫是不会看错的!”
“那你也看看我的手相。”秦镇邪伸出手,百病消狐疑地打量着他。君稚气呼呼地说:“看什么看,他就是个骗子!”
百病消怫然道:“你这小娃娃忒没礼貌,我好心帮你看相,你却这般污蔑我。好哇,你看清楚了!”
他一把拽过秦镇邪的大手,指着他掌心道:“命线浅薄,分明是短命之兆——咦?”百病消脸上突然浮现出十分困惑的表情,他低下头,黑黑的眉毛几乎贴到秦镇邪的手掌上。他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又盯着秦镇邪的脸一顿猛瞧,终于忍不住大叫道:“怪哪!”
他放开秦镇邪的手,在原地焦虑地踱步着。秦镇邪焦虑地问:“你看出什么了?是不是跟神仙有关?”
百病消不住地捋着胡子,似乎在借这个动作平定自己惊疑不定的内心。好一会,他开口道:“你确实是有罪之人,老夫没有看错,但你命线危浅,却不是出于报应,而是无根之兆。”
“无根之兆?”
“你不属凡世”老头又开始踱步,背上的大葫芦一颤一颤的。他不情不愿地继续说:“你有天根,不过这天根已经断了。这很常见,兴许还是件好事,因为自古有天根者无不逢大劫难。毕竟怀璧之罪,何能避哉?不仅自己遭罪,更会殃及家人可你罪孽如此慎重,怎么会拥有天根?天根者,先天得道,乃绝世不出的完人,你这天根破烂至此,啧啧”
君稚再也听不下去了,挥拳打道:“一派胡言!看我怎么收拾你这骗子——”
秦镇邪赶紧拦住他,继续问:“什么是天根?”
“天根与人根相对,人根属人,天根属天。”百病消指着湛蓝的天空道,“道士修仙,只求得一灵根,天根者却早已道德圆满,灵根通达,只需按部就班地修炼,就能水到渠成飞升。天根虽好,却极易损毁,且一旦受损,要飞升就比常人难上数十倍。你身怀天根,却不知珍惜,真是暴殄天物。”说到这,他不禁流露出一丝鄙夷。
“那您之前说有神仙助我是怎么回事?”
“你魂魄不全,却寓居此躯,有悖常理。我想用震魂术把你逼出去,却遭到灵力阻拦,反而为己术所伤。”百病消忌惮道,“仙家较之凡人,更重道德因果,稍有不慎,便会亏损道行。倘若亏了道心,只怕修炼千百年也补不回来。真不知道是哪个糊涂鬼,居然干出这种自损功德的事。”
听了这话,秦镇邪不禁错愕,心情顿时有些沉重。君稚冷哼一声:“你还挺会胡扯的。”
卞三秋戳戳他,低声道:“我瞧他不像骗子,你别骂他了。”
秦镇邪说:“你说的不全错,我确实是个不祥之人。”百病消闻言,有些惊异。他虽然认定面前这人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可察其情状却不像是无情无义之辈。照理有天根者,本性良善,也不该沦落至此,莫非此人身上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隐情?
他正兀自思量,忽听得前头一声惊响,人群一阵骚乱。众人探颈向前,只见一个官兵一鞭抽倒一个男子。那男人瘦骨嶙峋,哎哎呦呦地叫唤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没有力气,只能像虫子那样蠕动着。官兵又一鞭子抽在他身上,厉呵道:“快点!”
一串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跟着他从城门走了出来,他们眼神呆滞,脸庞因饱受痛苦折磨而显得麻木不仁。这群人迈着僵硬迟缓的步伐向光秃秃的荒野走去,乌鸦不祥地在城头鸣叫,人们怀着恐怖的心情看着他们消失在远处。烤得变形的空气中时不时传来鞭子击打在黄土上的回响,久久回荡。
百病消哀叹一声:“这些人只怕要死在外头了。”
君稚仍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下意识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