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挚分不清哪一种说法是真的。
他前世在前朝为官,唯独并未插手过礼部的庶务,而容起寻常只负责皇室大祭、科考前后祈福,以及参与京城两年一度的安民祭典。
除此之外,容起很少现身前朝,摆出了一副绝不插手国政的姿态,很得文臣们的心。
因此李挚对他的了解,实在算不上多。
他与寻常百姓们一样,对容起最为关心、印象最为深刻的时刻,便是每两年的九月底,由皇室发起的安民祭典。
这是孙氏王朝的传统,每两年的这个时候,在京城中组织一场盛大的游行,皇室成员们也会参加,他们会骑在装扮地无比华丽的高头大马上带领游行队伍前进。
容起作为国师,在当日会穿上繁复精致的礼服,装扮成仙人的模样,高坐在为他特制的马车中,无遮拦地露出容貌,为两边欢呼的百姓们祈福。
这样的他,全程不过微笑,便能引起两旁见过他的百姓们阵阵惊呼。
更有那大不敬的传言,说某家贵女在安民祭典上看了容起一眼,不过惊鸿一瞥,却让她回家后数月茶饭不思,自此后寻常男子再也入不了她的眼,在家中生生蹉跎成了老姑娘。
安民祭典中,容起原本并非主角,可许多年下来,游行变得越发沉闷繁琐,他便成了祭典当中唯一让百姓们期待的惊喜。
祭典当日的清晨,队伍会从京城的东门出发,在城中缓缓绕上一圈后,再去往城郊的皇庙当中,由皇帝完成剩下的仪式。
随后皇帝会携内眷,在皇庙中住上一小段时间,为百姓虔诚祈福。
当然,容起也会全程相伴在皇帝左右。
孙氏皇室希望通过每年的安民祭典来彰显国力,让万邦知晓,他们乃是民心所向。
国师容起,则是这场盛大演出中最为精彩的一幕。
除却安民祭典,李挚在高中进士的那一年,也曾在殿试时,在金銮殿中见过容起。
那是他作为国师的另一职责——在科考前后,为国朝祈福,祈求本次科举能选拔出忠于朝廷、有理想抱负的人才。
李挚与其余的学子们一块儿向龙椅上的皇帝行礼时,容起正坐在皇帝的下手处,他略略偏过身子,不受学子们的全礼。
在当时的李挚看来,国师与年轻的皇帝之间,君臣相得。
等到后来,李挚已经在官场沉浮了许久后,听到有秘闻说,皇帝是庶妃所出,上头两个哥哥又是嫡,又是长,母族也尊贵,原本这个位置,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的。
他能坐上龙椅,国师曾出过力。
那时李挚与皇帝,也已经君臣相得,一年年过去,皇帝变得日渐沉默,李挚敏锐地察觉到,皇帝隐隐地,对国师不再如年轻时那般信赖。
这是皇帝的私事,作为臣子,只要皇帝不昏聩到威胁江山社稷,不要事事都干涉内阁的决议,他要恨谁、爱谁,最好是由他去,皇帝恨够了,爱够了,自然会消停下来。
回忆到这里,李挚的思绪忽然飘远了,他很忽然的,又想起了那个晚上,他开始一点点地溯回。
那个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能与眼前的事遥遥呼应。
当时已经大学士的李挚,严格地遵守着臣子的本分,从不置喙皇帝的私事。
可皇帝却先越了界。
那一晚,皇帝找到李挚。
这是个擅长武艺、精于弓马的中年男子,从来都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人前,一天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
可那天晚上,他看上去像是倏然衰老了。
那天是曾经的裴贵妃的忌日,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皇帝都会意志消沉,但那一日有些格外不同,他好似沉浸在往事中不可自拔。
皇帝颤抖着抓住李挚,嘱咐道:“有一件事,我要拜托你去做。”
他太过失态了,李挚垂下了头,不去看皇帝的面容,只低声道:“臣遵旨。”
“不,不是以臣子的身份,李挚。”孙三郎声音也在发颤,这个强硬的男子像是遇见了让他极度痛苦的事情,“我明白得太晚了,前朝后宫,到处都有眼睛看着我。”
他的手指用力,反复强调:“这是一件私事,你要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谁在看着他?
当时的李挚心中一凛。
他不太相信有谁能够看着孙三郎,他是个杀伐果断的皇帝,又与裴大将军一脉联系紧密,手中兵权在握,连刚刚上任时辖制过他的阁老,也早就与阁老的皇后孙女一块儿死在了他的手中。
孙三郎没有说明白,那句话说完,他好像又清醒了过来。
他语气变得平静,冷冷道:“你与我妹妹一块儿,去帮我找一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