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沉草盯紧奉云哀,凑近道:“气了?气得像个活人了,如果奉容在世,大约会很欣慰,她自己练的是无情剑,行事冷漠疏离,勘得破剑法,却勘不破自己的心,教出来的亦是如此,好在事情还有转机。”
“无情剑又如何。”奉云哀听不到旁人诋毁奉容。
桑沉草轻戳奉云哀的心口,眼神直勾勾的,眯眼道:“不知心之所往,不过是一具行走的躯壳,如此,留存在世又有何意义,练剑练到登峰造极,又有何意义?”
奉云哀被她冷不丁戳上一下,心也跟着咚隆一撞,这是她不曾听到过的话,一瞬的悸动不知从何起又朝何去。
回忆过去,奉容从来只会说一句:“练剑,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可如今,谜题依旧没有完全解开。
桑沉草收回手,掐指算算时辰,不咸不淡道:“还有两刻,迷香就要完全失效,你我得尽快。”
“尽快作甚。”奉云哀心如乱麻,她起先是想将奉容的尸身带走的,如今想想,对奉容来说,外边的任何地方,似乎都不比此地安全。
桑沉草重新点了一支火折子,摩挲着暗室冰冷的墙面,慢条斯理地巡了一圈,悠悠道:“传言岁见雪有个习惯,任何她来过的地方,她都会留下一个刻痕,毕竟她眼睛不好,有时难以辨明方位。”
奉云哀便在石床周边一通找寻,指腹无意间从一凹痕上划了过去,她猛地折回,冷冷道:“形似红枫,但其棱角更多。”
“不错,这正是岁见雪留下的,这是秋水斋里种着的东西,叫八角红枫,秋日一到,便会红如染血,美得惊人。”桑沉草转身,就着奉云哀摸着的地方落手,连她碰到过的地方,似也变得炽热无比。
奉云哀冷不丁被烫了个正着,收手时恍惚觉得,此女当真不觉得热,那从她手背上擦过去的掌心,甚至都还是干燥的。
她抿了一下唇,轻声道:“我以为你对黄沙崖以外的地方,都不甚熟识。”
“问岚心不囚我,不过是会用上千只蛇蛊束缚我罢了,我常忍着痛到处走动,秋水斋我也是去过的。”桑沉草道。
上千只蛇蛊……
奉云哀怔住,黄沙崖离中原得有多远,桑沉草得痛成什么样?
她熬得死成百只蛇蛊,那上千呢?
“问岚心为何要这么对你?”奉云哀听得头皮发麻。
“有上千蛇蛊在,她知道我不论去到何地,最终都会回到黄沙崖,因为我不想死。”桑沉草幽幽道。
“那你如今……”奉云哀瞳仁微颤,她在此女脸上,看不出丁点痛意。
桑沉草漫不经心道:“问岚心走的那日,我体内的上千蛇蛊就死了,她放开了我。”
奉云哀又是一怔。
桑沉草哂道:“不妨说回秋水斋?”
“你竟还敢闯入秋水斋。”奉云哀回神。
桑沉草气定神闲地说:“又不是什么进不得的地方,问岚心常常记挂奉容,奉容极难见到,不过她与秋水斋的岁见雪相熟,我便绕个弯子,择了秋水斋下手。”
“你……”奉云哀虽已不是头次听到这般言辞,但依旧惊诧不解,“你厌问岚心厌到如此地步,饶是她挂心之人,你也不愿疏忽错漏?”
桑沉草坦然道:“她心爱之物我一把火烧毁,心爱之人,我亦想毁去。”
奉云哀闭嘴不言。
桑沉草轻笑一声,好似愉悦淡然,“不过是年少轻狂,后来才知,奉容可不是我随意杀得了的。”
如今奉容就躺在石床上,成了冰冷的尸。
暗室寂然无声,桑沉草补上一句:“如今我倒也没有那么痛恨问岚心了,且奉容与我无怨无仇,人自然不是我杀的,可别将方才那番话当作是我自首投案。”
“我并未愚钝到如此地步。”奉云哀冷脸皱眉。
桑沉草笑说:“还是秀秀善解人意。”
奉云哀不想担这赞赏。
桑沉草转而道:“不过如今可以肯定的是,不论是整个秋水斋,还是单单岁见雪,她们与杀害奉容的,都绝非一路人。”
“我师尊的尸……”奉云哀已拿不定主意。
将尸身留在此地,确实最为稳妥,但这听雁峰已被占据,不是她时时都能硬闯的,下回再来,也不知奉容还是不是这般模样。
奉云哀不舍,尤其鼻边芳香何其馥郁,如同那扎根在奉容体内的枝芽,生生不息。
这惨淡血肉,一定会被枝叶吞没,兴许连胸腹都会被抽出的新芽撑破,最终失去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