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公已经习以为常了,见二人平安回来,立刻通知膳房开饭。
盛从周锋锐的下颌,埋在她的衣领间,时不时蹭蹭她的脸。
跃动的灯光,在他眉眼上平添几分朦胧,棠梨眼神涣散地看着他的脸。
“阿梨生气了?”他试探着问,“我只是担心阿梨膝盖疼。”
棠梨摇了摇头。
“大人,我只是有点伤感,本该和苏大人联手合作,结果搞成现在两败俱伤,倒叫太子占尽便宜!不过,我猜苏大人也未曾料到,到了这步田地,圣上还肯护着太子”
她鼻息微弱,几不可闻,他俯身亲了亲她额头。
“阿梨不要伤怀,我们只是自保而已。待会阿梨用完晚膳后,我们今夜出城,先从李延青和徐凤仪开始审问,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至于太子的事情,稍安勿躁,他短时间内翻不出风浪。”
“那带上疯姑同行,我总觉得徐凤仪,是认识疯姑的。”
汹涌的夜风,从棠梨耳畔刮过,她听到盛大人的回应,在夜风中格外温柔,撕碎成撩拨她耳膜的呢喃。
而他分明只是说了一声‘嗯’而已。
棠梨忍不住攀着他的脖颈,向他怀里缩了缩,从他偏头漏出的空间,瞥见琉璃高瓦,重檐殿顶,琢磨着乾清宫中所见所闻,总觉得错过了什么。
抬手盖住了眼,指缝漏出夜色,她深呼了一口气,惊颤了一下。
“大人,你觉不觉得先帝生病前后,那几年发生的事情太密集了点?”棠梨试着去捋清楚。
盛从周将她抱进膳堂后,侍女端来净手的热水,他接过帕子,给她一根根擦拭手指,回忆着完整的时间线。
棠梨给他开了个头,“我记得天启三十年,鬼师十三岁,他第一次杀了京城权贵的孩子,是李皇后替他平息此事,又禀告先帝,将这件事压了下来,没有伤及两族情谊。”
“那时,所有皇子都还在京城里,所以,李皇后在那时,就展示了卓越的大局意识,一定很受先帝赏识。”
盛从周点了点头,“先帝多年征战,统一大靖内乱,是救百姓于水火之人。当日,若不是李皇后发现及时,京中权贵们闹起来,确实会伤害好不容易建立的和谐局面,而这是先帝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
“至于李皇后在时疫中,布粥施药,若非那时先帝病体缠身,按照先帝的惯例,是会亲自去做这些事的。而先帝的几个儿子,平日嘘寒问暖,拘泥于小细节,却并无人替先帝承担大责任,这也是先帝赏识李皇后的重要原因。”
棠梨面上一派沉静,内里情绪却翻涌着。
“大人,先帝是打下江山的明君,纵然储君一事上,手段狠戾无情了些,可是,他深知天子承受天下万民的叩拜,就该承担天下万民的安危。更该一马当先,身为表率,助民于危难,与民共度时艰。当今圣上至今未看透这一点,而李皇后却比圣上,看得更为真切明白。”
“阿梨的意思是?”
棠梨深呼吸缓着劲儿,不动声色的注视着盛大人,盛从周接过她的目光,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又似乎不敢确信。
“大人还记得吗,天启三十一年,德懿夫人病逝后,李皇后说,她派人去寻过仡芈桑,大人有没有想过,她那时去找仡芈桑,是为了什么?”
棠梨的眼中,流溢出一抹深沉。
“虽然,我们现在不清楚,她在得知仡芈桑被关在大莽山后,都具体做了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对李皇后认知,停留在她是后宫之人,和李贵妃相争上,却忘记了一点,她既然能揣摩先帝的心思,具备远超过敬恭王的政治视野,甚至能在小小年纪,就与先帝思想同频,那她怎么会,等着李家一步步坐大,李贵妃步步紧逼,而只是被动的保住后位呢?”
“大人,李皇后甚至没有自己的孩子啊?”
盛从周迎上她毫无惧色的清眸,替她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李皇后至今没有孩子,但凡她有自己的子嗣,就不至于如此艰难。那无子嗣的缘由,必定来自于她无法对抗的外力。”
“天启三十六年,先帝五十九岁,寿辰宫宴上宣布,要将皇位传给先太子。年末的新正月宫宴上,康王谋反,很快叛乱被平息,而大人的母亲,在被康王扣押后,无故自缢。身边的仆妇,寻找多年而未得。反而大人替李皇后,卸下李銮的兵部尚书之职后,就找到了这个仆妇,还从中得知大人的母亲,当日见过偷偷密会康王的李延青,极有可能是李延青灭口所为。那大人知道此事后,日后自然将报仇重心,都放在与李家抗衡中,李皇后可以坐收渔利”
“借刀杀人,向来是李皇后的手笔,我不意外。”盛从周听完棠梨分析后,似乎早有所料。
棠梨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大人,我不是在聊李皇后的做事风格,我是在说,假设,假设,当日康王谋逆时,盛大人的母亲死的古怪,李皇后却一早知道那仆妇藏在哪里,是不是可以说明,李皇后的布局,从很早就开始了?甚至,从她在德懿夫人死后,派人去寻找仡芈桑时,就已经开始了。”
盛从周脸色郑重起来,“阿梨的意思是,康王谋逆的事情中,李皇后也参与了?”
棠梨摇了摇头,“大人,你的问题在于,总是将李皇后当个女人,尤其是深闺宫斗中的女人,而我想告诉大人的是,在与李皇后为数不多的交锋中,我发现她根本不拘小恩小惠,不在意小打小闹的得失与羞辱。她甚至从始至终,都对李贵妃非常非常好。所谋在大者,才能有这种胸襟和气度,而她一个女子,所谋划的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