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差忙给他又添一碗酒,“郎君快说说,到底何人这般能耐?”
他口中的能耐,不光是指医术高绝,更是指何人如此胆大,竟敢亲自去治,也不怕被传了那病。
郑盘嘿嘿一笑,压身俯到他耳旁念出一个名字。
解差登时愣住。
见他似是不信,郑盘冷笑,仰头又是一碗酒,“那贱人知道太子只是玩玩她,给不了她名分,在宫里遇见我以后,就死了命的勾我,眼看勾我不成,也不知耍了什么心机,这才封了个公主……”
他打着酒嗝儿道:“你放心,我姑母太后怎么可能看我在岭南受苦,待翻过年后,我随意立个功绩,还是得回京在她老人家面前尽孝的!”
说着,他晃晃悠悠拿出一块玉佩,按在解差手中,向他保证,“你我日后便是兄弟,待我回京,自是少不了你好处!还有你兄长叫什么来着?待我一到岭南,便书信一封给我阿翁……”
夜阑将晚,狂风骤起,深秋的黑云沉沉压下。
郑盘哼着小曲儿,被解差扶上了二楼客房,他歪在榻上,朝解差挥了挥手,解差点头哈腰地退了下去。
郑盘方才酒后的那番允诺,并非狂言,而是早在他出城前,郑家就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他此番与其说是流放,不如说是游历,待到了岭南,没了长安的拘束,他郑盘只会更加自在快活,可到底还是咽不下那口气……
明明那贱人按照他的指使,四处去传,待传言流出,他不信谢止渊心中不膈应,不信今上和张贵妃不觉得丢脸,不信太子还愿给谢云渺撑腰……
到时,无人护她,她便只能来求他。
可这死贱人非要与他作对,说什么也不肯去传,他只是气不过蹬她几脚,却没想她命中该死,竟从栏窗翻了过去,晦气不说,还害得他也跟着遭罪。
郑盘迷迷瞪瞪打了个冷颤,他出声咒骂,“哪个该死的没把窗子关好?”
说罢,他沉沉抬眼,朝钻风的那处眯眼看去。
夜色下,一个身影赫然出现在窗后,正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谁?”郑盘脑袋发胀,看不清楚,他半撑身子甩了甩头。
待身影彻底停在榻边,他眯着眼盯了片刻,才猛然惊道:“谢、谢止渊?”
谢止渊没有遮面,一身黑衣站在他面前。
郑盘不知是因为深秋夜寒,还是因为他饮酒的缘故,那模样生得极好的谢止渊,为何此刻让他觉得十分可怖,仿若地府黑煞,让人心里生出一阵森冷寒意。
郑盘心里一横,不就是个废人,有什么可怕,他抬手就朝谢止渊脸上指,“你怎么在这儿?”
谢止渊没有说话,只袖中倏然落下一柄匕首。
郑盘不知,强梗着脖子朝他开骂,“你个废……”
一道寒光闪过,空气中顿时弥漫出血腥味,郑盘愣了一瞬,随即面露惊惧,双手捂在唇上,支支吾吾似在叫嚷,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见那鲜血从指缝溢出,面前的被褥上,落着半截舌头,似还在轻轻蠕动。
“啰嗦。”谢止渊抽出帕子,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
郑盘疼得倒在床榻上,浑身不住颤抖,到底也是郑家人,骨子里的血性还是有的,他忍着剧痛,竟强撑着爬起身来,他愤恨地扑向谢止渊,谢止渊却是一个闪身,躲避的同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抬脚便朝他腿骨处用力踩去,随着骨头断裂的两次声响,郑盘彻底如同废人一般,整个身子朝下跌去。
谢止渊还未松手,将直接拖至窗边,让他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只要他此刻丢手,郑盘便会从这驿站的三楼窗口,直直砸向地面。
可谢止渊却是将他死死拽着,没有半分要松开的意思。
断腿与断舌的剧痛,再加上即将坠亡的惊惧,将郑盘早已吓到失禁,他此生从未如此害怕过,也从未如此狼狈过,这一刻,他当真是后悔了……可一切都晚了。
半晌过后,郑盘似是晕过去了,谢止渊拿出匕首,在他后背处扎了一刀,一声闷哼,郑盘再次睁眼,迎着呼啸的寒风,他又开始痛哭地扭动着身躯,妄图挣脱。
“她哭了两个时辰。”
头顶上方,谢止渊冰冷的声音低低传来。
“你可莫要死了,待两个时辰后,我再送你上路。”
狂风与雷电共同悲鸣,遮去了今晚一切声响。
无人知晓,郑盘究竟何时坠楼而亡,也无人知晓,他生前究竟被折磨到何等地步,死状竟会如此惨烈。
疾风骤雨倾盆而下,谢止渊没有勒马躲避,而是扬起马鞭,在雨中疾驰。
他脸颊与手指在寒风中冻得几乎要失了知觉,他却依旧不停,机械般驾马奔腾。
今晚雷雨交加,无人陪在她身侧,她定是又要缩成一团,哭到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