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未曾外出,一个晌午都在殿内烹水煎茶,面前茶汤还热着,赵内侍给谢止渊倒了一盏。
“此茶如何?”谢濬问。
谢止渊喝了一口,缓缓道:“茶清且甘,尚品。”
谢濬点了点头,望向靠近谢止渊面前摆着的那盒茶,道:“这是昨夜蜀地新送的蒙顶甘露……”
他本就性子清冷,又不善闲谈,顿了顿,索性直言,“她常喝这个。”
谢止渊面色未改,拿起茶盒细看,“殿下是要我带回去给渺渺吗?”
听到“渺渺”从谢止渊口中道出,谢濬的眉宇不收控地蹙了一下,低低道:“嗯,你们一起尝尝,若你也喜欢,下次便多备一些送去府邸。”
谢止渊起身道谢,谢濬又唤他坐下,便是还有话想要说。
“她……”谢濬又是一顿,难掩疲惫的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她昨晚睡得如何?”
袖袍中谢止渊手背上的青筋微跳,神色却只是带着些许诧异地问道:“殿下怎地问起这个?”
谢濬的手瞬间握紧,冷眸也同一时间落在了谢止渊身上,“你不知道?”
谢止渊不解蹙眉,摇了摇头。
谢濬逼自己匀了几口气,想要缓声与谢止渊解释,可还是有些没忍住,一开口时,语气明显比方才冷了许多,“她最惧怕的便是雷雨交加的夜里,因为不问散人离世那晚,便是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谢止渊愣住。
怪不得他今晨推门出屋时,看到贵妃榻上的她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用被子将自己裹得那样严实,完全看不到面容,只露出不到一寸的发顶。
谢止渊脸上的温笑淡了下去,他问:“殿下是如何得知,又是如何宽慰她的?”
谢濬垂眸,望着手中茶汤。
谢云渺头一次发作时,正巧是在他殿中,那晚有宫宴,入寝完了些,她给他施针时,外间便开始狂风大作,等收完针准备离开,一道响雷在天空炸开,谢云渺手中药箱顿时落地。
谢濬简直不敢相信,往日里那般镇定自若的小姑娘,竟然会坐在地上,哭得整个人都在剧烈抖动。
他叫她名字,她也好似没有听到,只不住地将头往膝盖里埋,仿佛那外间一声声惊雷,都劈向了她。
谢濬当即便暗暗许了誓言,不管今后如何,他都要护眼前女子的安危。所以后来在择婿时,他给她相看的那些男子,全部是京中之人,只有让她在长安,让她就在与他一步之遥的永昌坊,他才能护住她,他也才能安心。
自这之后的一年中,凡是天色暗沉,起风将要落雨,谢濬便装作睡不着,唤谢云渺入殿,两人坐在案旁,一面喝茶,一面看书,待雷雨袭来之时,她会如头一次那般,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
谢濬没有怪责,而是慢慢推动轮椅,来到她身侧,抬手扶在她肩头,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
第二年,她只是蜷缩着坐在地上,没有痛哭,只默默落泪。
到了后来,她可以坚持着继续看书,甚至还能端起这蒙顶甘露,颤着唇轻抿一口,抬眼朝他露出那强作淡定的笑。
那时他以为,她虽然害怕,但已经不至于与从前一样严重,直到今年去九成宫避暑,有一日午后天气骤变,暗沉到如同夜晚,他正在园中赏花,而她回了小屋歇息。
谢濬心神不宁,忙唤赵内侍推他去寻,结果看到谢云渺时,她蜷缩在墙角,用力环抱着自己,已是哭成泪人。
直到他上前,将手放在她肩头,她才泪眼摩挲地缓缓抬头,哽咽着叫了一声,“殿下……”
他知道了,她从来都没有好,只是因为有他陪着她,她才能强装出镇定,若是无人陪着,她还是会惊惧到无法自已。
“她向来如此,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若不问,她便不说。”谢濬叹了口气,又看向谢止渊,“昨晚呢,她如何了?”
谢止渊垂眸看不出神色,喝了口茶后,才缓缓道:“昨晚她并未有何惊惧的反应,许是有我护在身侧的缘故。”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静下,过了许久,谢濬才用那低哑的声音道:“如此甚好,孤便安心了。”
清和院,谢云渺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昨晚由于惊惧过度,再加一连多日疲惫,最后直接昏死过去,清晨时迷迷瞪瞪醒了一次,想要起身,却浑身酸痛,最后不知怎地又合眼睡了过去。
这一觉倒是算得上有几分安稳,只是醒来的时候,脸色有些白得骇人。
采苓也知她怕雷雨,毕竟每次太子都会让谢云渺去殿中陪着看书,等雷雨彻底停了,她才会回来。
采苓便以为,谢云渺早已不怕了,或者说,只要有人陪着,她就没那么怕,却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怎叫她成了这副模样。
谢云渺没有告诉她实情,只说不是怕的原因,便开了一副药方让采苓去抓。
午膳后,采苓端来冒着苦涩热气的汤药走进屋,谢云渺刚喝两口,谢止渊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