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杜弦此时万分心安理得。
屋子里炭火带来的暖意让杜弦浑身舒坦了几许,却在他将手中的计划书丢进炭火中,看着那零星火苗将已然有些泛黄的白宣于星星点点中舔舐了个干净,不知怎的,他的心头就有说不出的快意。
再看看手中的印信,这个烫手山芋,他得尽快转到尤澈的手里。
只要尤澈成了替罪羔羊,他杜弦就可以从此以后一身清白。从此以后,他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赋闲日子,最是清闲。
就算是出现什么棘手的变化也无妨,大不了,最坏的结果,就是起兵。
这么些年,他手里的旧部早就对自己死心塌地了。这些兵将看似都是皇上的人,实则,都以他杜弦马首是瞻。
皇上?呵呵,他算得了什么。
……
杜弦一边将印信塞入怀中,一边向着屋外走,谁曾想,刚打开房门,便看见自己的儿子失魂落魄,仿若醉鬼一般,从长廊的另一头游走而过。
杜弦心头一惊,深觉自己大意了。
自己当年和尤澈做的那些事儿,已经被儿子知道了。这些天过去了,虽然杜予添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动作,但更是没有与他这个老父亲照面过。
但是细细想来,儿子应该会将这个秘密掩藏下去。
正思索着,杜予添似乎也看到了他,一步三晃地向着杜弦的方向走来。走到跟前时,杜予添竟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冲着杜弦大声地说:“儿子给父亲请安。”
说完,他便伏在杜弦的脚边,像是一座小山,一动也不动了。
纵然飞雪已至,天地四处的雪气逼人,可杜予添身上的一股子浓烈的酒腥气,让杜弦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到底喝了多少?!”杜弦踢了踢脚边的儿子,斥问道。
由于父子俩常年驻扎边塞,是边塞守备军的主力,因而他二人的酒量都不低。可能让杜予添喝得如此醉相的……杜弦根本估不出个数来。
杜予添挣扎着站起了身来,他双目赤红,脸有倦怠,可口中所说的言辞,竟是那么直接:“父亲,真的好奇怪!为什么我不管喝多少,你跟我说的塔城大火之事,我却怎么都忘不掉!?”
杜弦大惊,赶紧一把将儿子连拖带拉地拽回了自个儿的屋子,方才道:“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难不成你要把这种事儿吼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吗?!”
“哈!”杜予添讽刺道:“父亲,你还真是敢做不敢当啊?!你怕什么?咱们府中上下,你不是早就做好防范了么?府中内外,不早就是你精心布局的亲兵守护么?”
杜弦一愣,脱口而出:“你瞧见了?”
杜予添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一阵阵地抽痛:“我的好父亲,真是拜你所赐,我的瑶瑶没了,我从小到大最期待的梦想没了!父亲,你知不知道我当初在边塞种下的那一大片胡桃林时,我想的是什么?”
“我管你想的是什么?!”杜弦气急败坏地道:“为了一个女子,你一天到晚魂不守舍地在做什么?!没出息的东西!怨不得苏沐瑶不喜欢你!”
“瑶瑶是喜欢我的!”杜予添突然怒吼道:“若非你做的这些事儿,秋猎之后,瑶瑶就要跟我一起去边塞了!我们都已经说好了!我们都已经说好了!你还真是我的好父亲,欺君瞒上,对外号称忠心耿耿,实则背后在暗暗练兵!”
突然被戳中了心底的秘密,杜弦大震,但旋即,他冷静了下来:“练兵之事你也知道了?!”
“西山那一带你前些年就盘下了,当时说是要建个什么山庄,实际上,你在那里秘密练兵!我原先还以为,父亲你是为了抵御外敌,是为了边塞战事在努力拼搏。哈哈,现在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打算……”
“啪!”一击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杜予添的脸上。
火辣辣地疼。
杜弦这辈子在沙场上用刀剑和敌人血肉之拼的手掌,仿若森森铁钳,情急之处所用的力度也是着实猛烈。杜予添的脸颊瞬间烙下了腥红的烙印。
顷刻间,杜弦有些后悔自己过于冲动。
可旋即迎来的,却是杜予添那双仇恨的,带着血红的目光,万分愤恨地,死死地瞪向他。
双目交战的一剎那,杜弦又不后悔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杜弦厉声斥问。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杜予添反唇相讥,他咬牙切齿地道:“从小到大,你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上要对得起天地,下要对得起良心,对外帮扶百姓,对内效忠皇帝!这种话,你自个儿说的,难道你都忘了?!”
“我何曾忘记了?!我一刻都不曾忘记这些!”杜弦大声地吼道:“可不管对得起谁,最起码我得护住咱们杜家!若是这天地对不起咱,又当如何?!若是老子拼死拼活地为百姓寻得四方安稳,可这百姓眼里只认可的是苏应在,又当如何?!你父亲我,不是那日光上的圣人!”
杜予添苦笑道:“所以咯,你看不惯的就要除掉?你做不成圣人,你就要做恶人?!啊,不!我的好父亲要做的,是那乱臣贼子,是贼人!”
杜弦气得七窍生烟,奈何这些更露骨的话不可大声说出,纵然府中前后上下都是他手里的人,但总要提防隔墙有耳。
于是,他拼命地压制住心底的怒火,也压低了自个儿的声音,并警告道:“我再一次告诉你!你如果胆敢对外透露出一星半点儿西山的事儿,到时候我们必死无疑!”
说罢,杜弦抬脚就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