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逻并不知道。上次断药是在一年多以前,那次所有人都毫无准备,甚至舒明悦自己也不知道突然断药会对身体的影响那般大。第一日只是精神不济,觉得身体疲倦。第二日便开始五感迟钝,味觉、痛觉和听觉最先出现了问题,而后便开始变得嗜睡。那时没人想到是断药带来的后果,只以为她身体受了寒,精神不济,那天晚上小公主神色倦倦的,虞逻哄了好一番也不见她高兴,嘴角往下一撇,颇为无趣地抱着她睡觉了。直到第三日晨起,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因为舒明悦叫不醒了。她躺在那里,无论是喊还是摇晃,都没有动静。虞逻斜卧在床畔,神色一凛,唇角勾起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慌里慌张地跳下床,喊来了医师,人醒了,可却出现了更严重的情况,头疼、难受、呕血。好在,那一次凝香丸只是出了一点小意外,迟了几日才做好。服药之后,她的情况便渐渐缓解了,但骤然断药的后遗症,让她卧榻养了一个月才好,之后,两人便去了一次西域,求凝香丸之解。两人在西域待了五个月,从韶光淑气春日待到了雁飞叶落的秋天,佛子所开的那副可以暂时替代凝香丸的汤药方子也在那段时间里不断调整配药比例,直到最后,可以代替凝香丸服用三个月。虽然知道那副汤药可以撑三个月,可虞逻一刻都不敢耽搁,翻山越岭,不过如此。他以为她会无事。虞逻便要冲入牙帐看她,站在门前,忽然脚步一顿,化作一副漠然的神色,绷着下颌问:“可敦如何了?”虞逻淡问了一句,似是漠然。兵士看向他,欲言又止,“可敦她……”虞逻脸色一变,没再听完下句话,抓着玉盒子疾步入内,快得像一阵风卷过。里面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大漆色楠木柱,紫檀木金丝琉璃屏风,那只三足绘鹰纹的鎏金香炉似乎很久没用了,积落一层淡淡灰尘。凛风顺着帘子卷入内,拂起了鹅黄色床帐,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闭合,好像只是睡着了。如果阿苏善没有哭。如果她的手腕没有无力垂下。如果她唇角没有那摊骇人的血污,以及滚落一地的汤药和碎碗。虞逻怔在原地,紧接着,抬腿狂奔过去。阿苏善听见声音转身,瞧见来人,眼泪越流越多,跪着挪过去,低声哭道:“可汗,可敦去了……”虞逻绝不相信,在榻边跪下,颤着手臂撩开了床帐,入目一张消瘦苍白的脸蛋,血污横在下巴上分外刺目,静静的、宁和的、仿佛没有半点痛苦。阿苏善抹泪,啜泣道:“可汗节哀。”虞逻仿佛听不见,握住了她那只垂落在床畔的胳膊往上拉,可那只手枯瘦,纤细,不再有半点玉凉莹润,像是石头一般冰凉刺骨。他轻轻喊她,“悦儿。”她不应。他抓紧了她手指,力欲碎骨,“舒明悦!”她依然闭着眼。不,她一定是睡着了。就像上次一样。虞逻双目赤红,手指颤抖又着急地打开玉盒,可那锁扣像和他作对似的,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他越弄越急,力气也越来越大,指甲卡在锁扣上,红着眼狠狠一别,忽然“咔嚓”一声,指甲断裂,鲜血如泉水一般冒了出来。那扣紧的锁也“吧嗒”一声开了。他手指冒着血,颤抖着捏起一颗药丸,又小心翼翼地把舒明悦抱起来。她身体很轻,像是一截柔软容折的枯枝,脑袋歪在他怀里。他掰开她下巴,着急地把药丸往嘴里塞。可是死人哪会吃药呢?那颗药丸塞进去,又滚出来,最后卡在她喉咙间,一动不动。阿苏善哭着跪上前,劝道:“可汗、可汗,可敦已经死……”话未说完,虞逻扭过头,眼眸赤红,吼道:“去拿水!”阿苏善吓得身体一抖,忙不迭地起身去倒了一杯水。虞逻接过杯子,便往她嘴里灌水,可是水也喝不下去。温热清水顺着她下巴滑落,滴答滴答,带走了那些污血痕迹。她身体越来越冷了,连最后一点余温都要消失殆尽。虞逻眼睫被泪水打湿,低头,神情执拗地动作反复喂她吃药,可她再也不会有吞咽的动作了,甚至连他捏着她的下巴都不再皱一下眉毛。她无比的乖巧,安静躺在他怀里。时间一息一息流逝,那颗丸药被清水慢慢化开,成为了泥泞的一团,最终也消失了。就像她的生机一样,一去不复返。没了。什么都没了。虞逻神色怔然,泪珠大滴的往下掉,抱着她的手臂不断收紧,蓦地情绪崩溃。失去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时至今日,也难以用语言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