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清许打从老远看到一个熟悉的黑色人影,直得跟一根柱子一样,缓缓朝他走近。
邹清许忽然心如擂鼓。
他知道来人是谁,放眼望去,不能躲,只能迎。
有些事情,总有一天需要面对。
邹清许轻轻呼出一口气,迎了上去。
沈时钊依旧严肃,邹清许端着一张笑脸,他其实有些心虚,这些天他一直担心沈时钊找他的麻烦,提前把董云和成国公勾结做坏事的证据公布出来是他自作主张,没有和沈时钊商量,直接坏了谢止松的好事。
他敏感的推测谢止松要搞事,决定提前出手,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好久不见,沈大人。”周围不时有人经过,邹清许主动和沈时钊打招呼。
沈时钊对他微微一点头。
“最近挺忙吧?小脸又尖了。”
沈时钊站定:“几乎结束了。”
邹清许双手背在身后,两只手指勾在一起,眼神飘忽,脑细胞飞快干活儿,四周没什么人,说这些无用的话反而让氛围更加尴尬和紧张,他说:“我不想让你为难,扳倒成国公一直是我们想做的事,难道不是我们的心意吗,既然你告诉了我这件事,我担忧夜长梦多,便把事情传出去了。”
邹清许说话时,目光平视着前方四处飘动,说到最后一句,才把目光移回来,牢牢放在沈时钊脸上。
沈时钊的眼神深邃透亮,像一望无际的深空,十分容易让人深陷其中,迷失自我,如同给人下了蛊。在那么一瞬间,邹清许甚至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初秋的凉风吹过,扫起一地凉意,叶子并未变黄,却染上一层萧索的色彩,沈时钊站在秋风里,开口说:“是我的心意。”
邹清许一怔。
发丝从他脸上略过,他的目光恍惚不清,周围的人来了又去,只有他们两个人停在半路,邹清许神思游离了片刻,听到沈时钊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时钊迈开步子继续朝前走去,他们肩臂上的衣料擦过,有几乎听不到声音的响动。
邹清许在原地站了片刻,过了一阵儿后,他想回头望一望,但眉头不自觉拧起,心里本该松快,可他不知为什么,胸口仿佛压上了一口气,让人沉郁。
烈日当空,阳光兜头浇下,从空中俯瞰大地,两排房屋鳞次栉比,其间笔直的一条道上,邹清许和沈时钊正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走去。
对百姓而言,成国公的倒台是天大的喜事,压迫搜刮他们的人终于受到了报应,喜大普奔。对朝堂来说,成国公的垮台,无异于掀起一场地震。
陆党中的最后一个支柱倒了,一个时代仿佛缓缓落幕。
曾经两党你来我往打打杀杀互相拆台的日子再也不会有,谢党迎来了史上最高光的时刻。
一时间,天下除了荣庆帝以外,谢止松成了说一不二的主。
谢止松稳坐内阁首辅的交椅,他不断打压其他内阁大臣,对任循尤其贴身防守,架空所有人的权力,致使内阁完全成为一言堂。
他风光无限。
邹清许与沈时钊之间的关系也开始破裂。
邹清许苟得很辛苦。
朝中有传言说他是谢党的人,但他并不完全趋附,保持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站在远处观望。
他潜心修史,这个时候最忌讳冒头,只能苟。
然而黑暗地带一旦消失,所有身份将不再模糊。
他和沈时钊没有了共同的利益,也没有了共同的敌人,两人中间生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乾阳宫里,吴贵为荣庆帝端来一碗热的汤药,荣庆帝看了一眼,将汤药放在一旁,粗略翻阅着这段日子的奏折。
没什么新奇的事,内容几乎千篇一律,因为这些奏折在呈上来之前,谢止松早已大致知晓有哪些内容。
不能报的内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处理了。
荣庆帝看到的,都是谢止松想让荣庆帝看到的。
荣庆帝翻开看了几本奏折,又慢慢合上了。
他对吴贵说:“朝中最近发生了不少事。”
吴贵不敢多言,只敢顺着荣庆帝的意思说:“可不是吗。”
初秋的凉意漫了上来,春夏经过仿佛是一眨眼的事,转眼间,荣庆帝忽然发觉,自己左手边似乎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