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织云细思片刻,说:“是直接从府里拨出去的暗卫,按照规矩,每旬该有一次回信,上次的回信是在八日前,算算时间,他们若是走官道,此刻应该至潭州城了。”
“先派人按照他们回信里留下的路线去寻,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谢神筠道,“若是有回信传来,立马送给我。”
“是。”杜织云立即着人去办。
张静言失踪的消息对谢神筠而言不亚于晴空惊雷,她按捺下心中焦躁,没有在沈霜野面前表现出来。
张静言的失踪到底意味着什么?倘若他是被人盯上了那幕后之人会是冲着张静言去的,还是冲着谢神筠来的?
谢神筠转向沈霜野,眼里暗含探究:“你是怎么发现张静言失踪的?”
“不是我,是林停仙,”沈霜野道,“他和张静言约定传信,但张静言离开长安后就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沈霜野隐去了林停仙观星打卦那一块,他如今回了玄都观,准备和玄都观的观主子虚真人一起试试能不能推演出张静言的方位。
沈霜野对此不作评价。
“你怀疑我?”谢神筠问。
月影横过凉席,窗外流水潺潺,垂丝海棠落于窗棂,随风而动。
因着天热,婢子没有沏茶,而是上了拿冰镇过的紫苏梅子饮,以白玉琉璃盏盛了呈上来,杯壁沁出玉露。
沈霜野握住杯壁,感受到了凉意,方才道:“我不怀疑你。”
谢神筠望他片刻,了然地点点头:“你查过这座宅子了。”
沈霜野早她进来,谢神筠回来时他已经等在这间屋子里了。至于早她那片刻是多久,就只有沈霜野自己知道,但想来这片刻也足以让他查清这院子里有没有关着人。
这宅子又是沈霜野的,即便是有暗室密道一类的东西也藏不过他的眼睛。
沈霜野果然没否认,而是道:“你觉得张静言的失踪会是什么原因?”
这个问题才是重点。
张静言不仅涉及到了昔年端南水患的案子,还是谢神筠真实身份的知情人。
后者才是谢神筠最为担心的问题——她有种直觉,张静言的失踪是冲着她来的。
谢神筠顿了少顷,道:“第一,他是端南水患案中本该被灭口的幸存者,他改名换姓混进了长安城,又在北军狱里被关过一遭,既然太后与郑镶都能认出他就是张静言,那是不是还会有旁人把他认出来?”
她看着沈霜野,问,“当年张静言是怎么从洪州活下来,又找到你父亲的?”
沈霜野沉默片刻,构思好了措辞方才开口:“他当年在洪州府染疫确有其事,不过后来被治好了,那个时候每天都有人因为疫病身亡,因此对尸体的核对上没有那么仔细,后来朝廷镇抚洪州,是从临近的黔西道和剑南道调兵治灾、震慑百姓,带兵前去的正是宣盈盈,张静言同敬国公也有数面之缘,自然认得宣盈盈——”
说到这里,沈霜野突然一顿,有一条被他忽略的线索串起了前因后果。
“你和宣盈盈,”他沉声道,“宣盈盈曾经告诉我,你和她合作的开端是你带了一车黄金去贿赂她,但那其实不是贿赂,而是交易。”
谢神筠在画舫上的说辞有问题。
宣盈盈不会轻易地相信一个人,敬国公病了十年有余,而宣盈盈三年前早已受封昭武将军,执掌黔西的武泰军,她根本不需要谢神筠的支持。
谢神筠能和她达成合作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有古怪。
她在说谎。
“你知道她去过洪州,也知道她见过张静言。”沈霜野缓缓道,“更甚者,你知道她见过荀樾,因为你当时也在洪州。”
无论谢神筠说得如何冠冕堂皇,她在黔州私养部曲这件事就是足以抄家灭族的谋逆大罪,这样的把柄,以谢神筠的为人,就算是信任至极,也很难直接和宣盈盈合作。
但若是从一开始谢神筠就根本不是为了拉拢宣盈盈,而是拿着她的把柄威胁她去的呢?
洪州府时疫时谢神筠也在,谢道成那时赈灾洪州,应当也能知道皇后要郑镶带她回京的命令,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能翻出多大的风浪,她们天然就能让别人降低戒心,况且这个小女孩还算得上自己人。
因此谢神筠到底见过多少人,知道多少事,除了她自己,只怕没人清楚。
谢神筠的话永远真真假假分不清楚,她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最后把自己和身边的一切也变成了谎言。
“我的确知道宣盈盈见过荀樾。”谢神筠承认得很快,“但我不知道她见过张静言,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张静言居然还活着,否则的话至少谢道成会想方设法地追杀他。”
“但矿山案之后就不一样了,”谢神筠说,“张静言在朝中到底有多少故旧我不知道,但矿山里他露了脸,因此被人盯上也不无可能。”
花丝垂落于席,谢神筠在月影横波间朦胧了神情,彼此都看不出对方心中所想。
“还有第二,那就是张静言的失踪可能不是冲他或者灵河渠一案去的,”沈霜野沉静道,“而是冲你来的。”
他说完这句话,屋中沉默良久,谢神筠没有避开沈霜野的目光,她已经学会了在他似乎能剖开人心的目光下表现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