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有外人,随着大门“咔哒”一声落上,李雁兰再也按捺不住怒火,朝罗岁言大声吼道:“你这是什么鬼样子!”
她气极了。
她亲自抚养长大、悉心教育培养的孩子,虽然最终也没有长成她期待中的样子,但也不应该变成这副模样!
正如楚尧在报告里说的那般,罗岁言自小就深受母亲的影响。
“幼年时期的伤害影响是巨大的,甚至是扭曲的,在无可逃避的境况下,小孩子会幻想自己具备了某种超自然能力,来帮助自己解决困境。”
“揣摩他人心态,精准捕捉细节,领悟每一个眼神的意义,洞悉每一个肢体动作的目的性,这种无意识的训练,变成了条件反射……”
在日复一日的情绪暴力和精神虐待中,罗岁言将察言观色的能力学到了极致,甚至产生了能够看透他人心思的幻觉。
如果能够看到母亲的喜怒哀乐,就不会惹她生气,自己就不会受罚。这是罗岁言潜意识里的逻辑。
若是换做以前的罗岁言,看到母亲如此生气,会立刻习惯性地反思自己的错误,以免惹得她更不开心。
然而,幻象一旦被点破,就失去了神秘感和恐吓力。
楚尧用最直接的方式砸碎了罗岁言的幻想,将她彻底拉入现实,疼过怕过之后,她忽然想通了。
此刻,站在暴怒的母亲面前,她不再恐惧,不再战战兢兢,望着李雁兰气愤到狰狞的神情,她只觉得同情。
同情这个执拗了大半辈子,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将自己受过的伤害又通通附加给孩子的可怜女人。
罗岁言站在客厅中央,望着李雁兰,轻轻叫了一声:“妈妈。”
这般孩子气的叫法,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李雁兰怔了一瞬,恍惚中看到了曾经乖顺的女儿,幼年时,那个拉着自己的衣角,奶声奶气叫着妈妈的小女孩。
然而没等五官彻底舒展,她又疾言厉色道:“别叫我!赶紧回去卧室,把衣服换掉,头发扎起来,把脸上那堆乱七八糟的化妆品洗干净!”
罗岁言恍若未闻,慢慢踱步到落地玻璃前,打量着玻璃上的倒影,“不好看吗?”
“女孩子就应该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李雁兰气得手指都在发抖,“你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可是我喜欢,”罗岁言倔强地与母亲对视,“我觉得很漂亮。”
更难听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没等李雁兰开口,却被罗岁言打断了:“妈妈,我这次回来,是想和你好好聊聊的,如果你不想说话,那就听我说,好吗?”
看着眼前无比陌生的女儿,李雁兰忽然感到一种恐惧的无力感,面对她的斥责,罗岁言似乎毫不在意,也完全不受影响。
这只稚嫩的幼鸟,终于羽翼丰满,要和她的父亲一样,逃离这里了吗?
“其实我小时候没有那么讨厌钢琴,”罗岁言走到墙边,低下头,用手指抚摸着钢琴上的划痕,自顾自地说道,“相反,我很喜欢音符在指尖跳跃的感觉,可是我讨厌无休无止的练琴,更畏惧弹错琴键时的打骂。”
说完,罗岁言抬起头,看向院子西侧的角落。
那里种着李雁兰亲手栽植的胡萝卜,翠绿的叶子铺满了院子一角,看得出来费了不少心血。
“但是,我是真的讨厌胡萝卜,非常讨厌,看一眼都会反胃的那种厌恶。”
“每次被逼着吃下那些东西的时候,我都恶心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还有一件事……”罗岁言回身望着李雁兰,眼神沉静而残酷,“舞蹈选拔比赛的前一天晚上,我是故意从楼梯上摔下去的。”
李雁兰气得全身战栗,她已经说不出任何斥责的话,半晌只咬牙说出一句:“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妈妈,你看,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么乖顺,”罗岁言苦笑一声,看着母亲眼角细微的皱纹,声音发涩,“可惜你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你看不到我的喜好憎恶,也不在乎我的心情感受,你只是想让我按照你期望的方式成长,活成那个人的样子……”
“你……”李雁兰瞳孔微缩,一脸骇然的样子,声音发颤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罗岁言放缓了语气,眼神中却没有任何感情,“你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把自己困在这座坟墓里,甚至要拉着我一起为你的爱情殉葬,可惜我没有成为那个人的复制品,更不愿做你的陪葬。”
“从今以后,我只是我自己,只做真实的罗岁言,”罗岁言一步步走近,望着近乎癫狂的李雁兰,眼神坚定而无畏,一字一句道,“请你、不要、再利用我,去讨好一个已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