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未带着他的六名侍者站在藤蔓缠绕的牌楼下送行。他们个个玉树临风,面带超然笑容,阿古丽怎么也无法想象他们是见钱眼开的一群人,忍不住问:“秦掌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秦未笑不露齿,只是指了指头上。
阿古丽没有抬头,因为知晓那里是“雁过拔毛”四字,“其实,你不是那样的人。”
秦未眯眼看了看江面,不置可否,“是什么样的人都没关系,在这样一个见钱眼开的世道,最好做一个见钱眼开的人。”
阿古丽朝秦未一拱手:“受教了!”一拨马头,头也不回朝南面渡口飞驰而去。
众人登上前来接他们的官船,一上甲板,为首军官率十多名军士朝阿古丽行跪拜礼,为没有及时接到公主连声道歉。
阿古丽毫不在意,忙叫他们起身,想着要不是他们到晚了,自己也没机会去指月楼投宿,结识千月城主,拿到白螺杯,还羞辱了月晦师太出一口恶气。
连穆羽把着船舷,看着渐渐后退的雁宿岭、回魂关,这才意识到,自己要离开瀚海国的领地了。他可从来未曾离开过这片国土,脚下静水流深的墨江,自己也从未曾涉足。
望着连绵不绝的山群,不断远去的水岸,逐渐模糊的雄关,他一眼不眨,连呼吸都暂时止住。
看到他眼波里的万般不舍,阿古丽感同身受,碰了碰他的手,安慰道:“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乌兰城还需要我们照顾呢。”
连穆羽在面具下悲戚一笑。
阿古丽将手腕上的桂花香珠凑到连穆羽手腕旁,比对一番,说道:“随意,你今天说了一句我最爱听的话,是真心的吗?”
连穆羽想不起自己说过什么,眼神懵懂又茫然。
然而阿古丽并不需要他回答,她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自我陶醉着:“你说,‘我身边有明漪姑娘这样年轻貌美的佳人’,你真的这么想?”
连穆羽面色释然,眼神也温柔起来,这句话是反驳柳红棉时为自己开脱说的,是情急之下的反应,不过也的的确确是事实,甚至比起阿古丽的外貌,这句话太隔靴搔痒,太浮皮潦草。
因为这世间“年轻貌美的佳人”像夜星般数不胜数,而阿古丽却是一颗寥寥无几的晨星。
然而就是这么一句不经意的隔靴搔痒、浮皮潦草的话,就是因为从他嘴中说出,就被阿古丽当成至高无上的称誉而沉醉其中,心满意足。
连穆羽看着她点点头,心里所想却是:那一句普通不过的称赞,远远不足以形容你绝美的风华。
冬日阳光明媚,身后甲板上传来蒙狯绘声绘色的吹牛声,他对前来迎接的天狼铁卫们自吹如何在神木林里的天界大杀四方,如何在指月楼里把闭月宫女修们一通折辱,又如何与戒灵查拉梅杀的难分难解。
不明真相的军士们对卫队长的自吹深信不疑,敬奉上发自内心的一声声赞叹。
林忘尘和吴羡仙也像连穆羽一样,凝望着远去的山峦,脸上堆满难以抹去的惆怅。他们深知,这极可能是他们对瀚海国的最后一望,对神近山所处领地的最后一瞥。
气派十足的渡船在墨江上犁出翻滚的浪花,雄赳赳向江北挺进。
眼看着南岸化为一条墨色水线,连穆羽眼眶陡然湿润,模糊视线里,一个白色身影孤独立于远山之巅,孱弱的身躯傲然挺立,吟唱着出自远古的深沉曲调,似风,似花,似雪,似月,似天老地荒,似海枯石烂,似日轮赫赫,似星辰浩瀚……
这一刻,他猛然间醒悟,自己被宿命裹挟着要去往的,不是什么太平城,不是什么帝剎国中都,也不是什么百年一遇的盛典,他要找到那个人,那个承载着瀚海国明珠的永夜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