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本该是充满遗憾的艺术。
一秒钟前的灵感被记录,剪入最惊艳的一瞬。
许多演员穷极一生找不回第二次惊才绝艳的自己。
片刻好景,永世憾悔。
《旧塔》和《狐仙》是庄弗槿用来怀念沈怀珵的所有手段。他倾听对方的声音,一遍一遍,用来度过极漫长的夜晚
亡妻卧室里摆放的物品他从不敢动,他从不和沈怀珵生前的任何朋友联系。
痛苦很私密,更何况满身罪孽的谋杀者的忏悔,更见不得光。
他没动过直接害沈怀珵的心思,沈怀珵却次次因他而死。
刘先洛喝了些酒,感慨起《烟雨客》筹备的不易。
“弗槿,当时我去邀你看剧本,进了庄氏影业的大厦,他们告诉我,整整两年,你都没再进过这家公司。曾经载满理想的地方,已经当做一个赚钱机器来运行了。”
“我还是在一个正散场的酒局上堵到的你,一水大腹便便的政客,唯独你卓尔不群。我那时候想,你不拍电影太可惜了,你的脸就应该被放大亿万倍,出现在银屏上。”
十几岁初次合作,刘先洛对还是纯新人的庄弗槿作出极高评价:上天对影坛的馈赠,伊甸园的果实。
如今他仍然不吝赞美。
时光磨不灭的才能称为天赋,庄弗槿永远是影史上的一座伟大界碑。
所以刘先洛为他定制了《烟雨客》。
“一个眼盲侠客的故事,”刘先洛看着不动声色的庄弗槿,和坐在他身边的沈怀珵,说,“从年少初入江湖的踌躇满志,目下无尘,到后来羁绊太多,步步枷锁……”
“唉。”刘先洛转了下手里的酒杯,作为前辈,他总想指引年轻人从烟雨迷茫里走出来,“见到你们又坐在一起,我开心……还有你,江彦。”
刘先洛拍了拍江彦的肩膀,目光里有些怅然,“你当时到《旧塔》组里来玩,混不吝的样子和现在也没什么两样。”
《旧塔》像万物萌生的春天,一切在良好的轨道中发展,一切还没失序。
而今,竟是到了抉择的秋天。某些事情无可转圜,无法圆融,必得一方退让,不然会发展为刀剑相向的肃杀。
庄弗槿默默为沈怀珵整理好了裤子,在刘先洛意味深长的话语里,他的表情愈来愈凝沉。
他生着一副天然有威势的五官,一旦低沉下来,面目如玉,仿佛高不可攀的神像。
沈怀珵趁机缩回腿,并拢。手矜持地放在桌面上。
他瞧庄弗槿清风朗月,像世间万事不挂心的样子,不禁轻轻嗤了一声。
刘先洛阅尽千帆,还称赞庄弗槿为天赐之才,可沈怀珵与刘先洛视角不同。
庄弗槿在事业上如何百尺竿头与他无关。
沈怀珵只看出庄弗槿为人暴戾薄幸,不爱时把人投入炼狱蹂躏,爱时柔情万千待人如珠如玉。
当真伴君如虎。
而此刻的暴君听闻他的嗤笑,随即对他道:“小珵,你想说什么?”
“……”
酒过三巡,大多人都有些熏熏然,彼此之间也早就认识,没那么多秘密,因此氛围渐渐放开。
刘先洛的脸酡红,听到两人终于有了语言互动,大大咧咧道:“你们之间的关系早点定下来,趁年轻,好不好的往外头放个准信,不然我总惦记着你们对戏的化学反应,想请你们三搭。”
叶翁笑起来:“怀珵之后,再也没有出过如你这么耀眼的新人,两部电影次次叫好叫座,次次得奖。”
他们没说错。
沈怀珵这类演员最被导演惦记,形象没得挑,演技灵动毫无匠气,最关键人脾气好,从来不提无理要求、不耍大牌。
娱乐圈泥沙俱下,许多人一时占据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又很快被后来的新闻淹没。
演员的风评不看短期,而要等到大浪淘沙后,水落石出时,才能得到不偏颇、不戴有色眼镜的评价。沈怀珵曾经跌落谷底的名声近些年很有起色。
大约因为后生凋零,再无人演戏能灵动如他。
那年一年之内拍出两部殿堂级电影,生命霎开霎落,仿若百年难遇的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