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看此痴人,犹痴若梦中。”
早听惯了这样的言语,我亦不以为意。可那长者,却敛容对我说:
“施主,贫僧有一言要与施主道。”
我示意他说下去,他便手指玉娘说道:
“施主可知魔障从何而来?”
我摇头,他又继续说道:
“种种魔障,皆起于心。施主昔日万般眷恋者,真是此人,还是心中凭空捏造的?抑或是别人,又或者是幻影?种种魔障,皆由心起。心若空了,其他一切都只是幻象。”
我茫茫然听着,并没听出个所以然。这时那年少者又笑道:
“师兄大谬了。对下等人说上等法,下等人并无定力,又如何懂得空心一说?恰似个蹩脚郎中只说病症,不开药方般。”
那年长者被他一说,有些不悦道:“你又有什么方法?”
年轻者笑笑不语,却招手对我说:“来来来,施主过来。”
我走过去,拜谢道:“大师欲相救,晚生心领。只是晚生终究放不下玉娘,若从此不见,倒不如死了好。大师想救晚生,对晚生来说却如同加害一般。”
那僧人笑而嗔道:“谁要害你?贫僧只是想要助你。”
我答道:“大师要如何助我?”
“贫僧也有些许法力,能帮你实现三个愿望。”
我有些不信,便问:“怎样的愿望都可以实现吗?”
“那是自然,”他颔首道,“纵然飞锡取物,死人复生,亦不在话下。”
我一时喜极而泣,跪求道:“晚生只有一个愿望,不求三个。若大师能助晚生将愿望实现,晚生愿倾家相报。”
“你求什么呢?”他问。
我看着立于一旁的玉娘,泣告道:“晚生只求她如生前时。若能再与共语,共剪烛西窗,死亦无憾。”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玉娘唤我的名字。我定睛一看,见她站在树下,招手要我前往。我几乎不敢相信,却又怕迟了她会烟消云散,终于还是急急奔去,揽她入怀。熟悉的体温传入心中,我的泪水竟如倾盆雨般,簌簌而下。
于是我带着她,连夜下了山,回到家中。家人都不记得她曾死去过,连她自己也不知此事。反而是奇怪我为何会上了飞锡山,乃至在那里落得如此消瘦。我也并不多解释,只是终日对着她,像过去一般千般恩爱、万般缱绻,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之前我得的病,终究久积成了疾,人一天天地消瘦下去。请了许多大夫来看,却始终是无法治愈。到了秋天,竟然一病不起。
临死前,我握着她的臂,声声唤着她的名。而她也只是不住地流泪,却无能为力。后来我长叹一声,闭上眼睛,魂魄犹能看见死去的自己牢牢握住她的臂,良久不肯松开。
也许是心中有太多牵挂的缘故,死去之后,我仍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世界,魂魄也围绕在她身边,始终不肯散去。我看见她一天天地哭,穿着素服,愈发楚楚可怜。心中有无限哀痛,却仍是只能在一旁看着,并不能做什么。
七七期满后,正妻以她无子为借口,随便打发了些许银子,将她逐出了家门。她搬到东桥头一处破宅赁住,削葱根似的双手开始要操劳家务。我一直看着,万般心痛,却依旧无计可施。
日子渐渐过去,她的眼泪也渐渐干了。从家中带出来的银子,也渐渐用尽了。终于有一日,她脱下了素服,从箱底找出一些鲜亮的衣服,细细为自己整好容妆。我在旁看着,发现生活的变故和忧伤并没有减损她的美丽,憔悴在她脸上反而化作了别样的风致。可是她这样的美丽,又要留给谁人看呢?